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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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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么可恶!”李得隆大为不平,“不过,难道一船的人,都袖手旁观?” 当然不致于,有人借了十文钱给他,方得免褫衣之辱。但胡雪岩经此刺激,上岸就发誓:只要有一天得意,力所能及,一定买两只船;雇几个船夫,设置来往两岸不费分文的义渡。 “我这个愿望,说实话,老早就可以达到。哪知道做好事都不行!得隆,你倒想想看,是啥道理?” “这道理好懂。有人做好事,就有人没饭吃了。” “对!为此钱塘江摆渡的,联起来来反对我,不准我设义渡。后来幸亏王抚台帮忙。” 那时王有龄已调杭州知府,不但私人交情,帮胡雪岩的忙义不容辞;就是以地方官的身分,为民造福,奖励善举,亦是责无旁贷的事。所以一方面出告示不准靠摆渡为生的人,阻挠这件好事;一面还为胡雪岩请奖。 自设义渡,受惠的人,不知凡几;胡雪岩纵非沽名钓誉,而声名洋溢,就此博得了一个“胡善人”的美名。只是钱塘江里的船家,提起“胡善人”,大多咬牙切齿,此所以他不肯对江老大透露真姓。 小小的一个故事,由于胡雪岩心情已比较开朗,恢复了他原有的口才,讲得颇为风趣,所以李得隆听得津津有味,同时也更佩服了。 “胡先生,因果报应到底是有的。就凭胡先生你在这条江上,做下这么一桩好事;应该决不会在这条江上出甚么风险。我们大家都要托你的福。” 这两句话说得很中听,胡雪岩喜逐颜开地说:“谢谢!谢谢!一定如你金口。” 不但胡雪岩自己,船上别的人,也都受了李得隆那几句话的鼓舞,认为有善人在船,必可逢凶化吉。因而也就一下子改变了前两天那种坐困愁城,忧郁不安,令人彷佛透不过气来的味道;晚饭桌上,兴致很好,连不会喝酒的李得隆也愿意来一杯。 “说起来鬼神真不可不信。”孔联络官举杯在手,悠闲地说,“不过行善要不教人晓得,才是真正做好事;为了善人的名声做好事,不足为奇。” “不然。人人肯为了善人的名声,去做好事,这个世界就好了。有的人简直是‘善棍’。”胡雪岩说,“这就叫‘三代以下,唯恐不好名’。” “甚么叫‘善棍’?”李得隆笑道,“这个名目则是第一次听见。” “善棍就是骗子。借行善为名行骗,这类骗子顶顶难防。不过日子一久,总归瞒不过人。”胡雪岩说,“甚么事,一颗心假不了;有些人自以为聪明绝顶,人人都会上他的当;其实到头来原形毕露,自己毁了自己。一个人值不值钱,就看他自己说的话算数不算数;像王抚台,在我们浙江的官声,说实话,并不是怎么样顶好;可是现在他说不走,就不走,要跟杭州人同祸福,共存亡,就这一点上他比何制台值钱得多。” 话到这里,大家不期而然地想到了萧家骥,推测他何时能够进城?王有龄得到消息,会有甚么举动?船上该如何接应? “举动是一定会有举动的。不过──,”胡雪岩忽然停杯不饮,容颜惨淡,好久,才叹口气说:“我实在想不出,怎样才能将这批米运上岸;就算杀开一条血路,又哪里能够保得住这条粮道畅通?” “胡先生,有个办法不晓得行不行?”李得隆说:“杭州不是有水城门吗?好不好弄几条小船,拿米分开来偷运进城?” “只怕不行──” 话刚说得半句,只听一声枪响;随即有人喊道:“不能开枪,不能开枪;是报信的来了。” 于是胡雪岩、李得隆纷纷出舱探望,果然,一点星火,冉冉而来;渐行渐近,看出船头上挂的是盏马灯。等小船靠近,李得隆喊一声:“江老大!” “是我。”江老大答应着,将一根缆索抛了过来。 李得隆伸手接着,系住小船,将江老大接了上来,延入船舱;胡雪岩已将白花花一锭银子摆在桌上了。 “那位少爷上岸了。”江老大说,“我来交差。” “费你的心。”胡雪岩将银子往前一推,“送你做个过年东道。” “多谢,多谢。”江老大将银子接到手里,略略迟疑了一下才说:“王老爷,有句话想想还是要告诉你:那位少爷一上岸,就教长毛捉了去了。” 捉去不怕,要看如何捉法?胡雪岩很沉着地问:“长毛是不是很凶?” “那倒还好。”江老大说,“这位少爷胆子大,见了长毛不逃;长毛对他就客气点了。” 胡雪岩先就放了一半心,顺口问道:“城里有啥消息?” “不晓得,”江老大摇摇头,面容顿见愁苦,“城里城外像两个世界。” “那末城外呢?” “城外?王老爷,你是说长毛?” “是啊!长毛这方面有啥消息?” “也不大清楚。前几天说要回苏州了;有些长毛摆地摊卖抢来的东西,三文不值两文,好像急于脱货求现;这两天又不听见说起了。” 胡雪岩心里明白,长毛的军粮亦有难乎为继之势:现在是跟守军僵持着,如果城里有粮食接济,能再守一两个月,长毛可以不战自退。但从另一方面看,长毛既然缺粮,那末这十几船粮食摆在江面上,必启其觊觎之心,如果调集小船,不顾死命来扑,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。因此,这晚上他又急得睡不着,心心念念只望萧家骥能够混进城去,王有龄能够调集人马杀开一条血路,保住粮道;只要争到一天的工夫,就可以将沙船撑到岸边,卸粮进城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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