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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八


  第二天午后,刘不才听从胡雪岩的指挥,特地去陪伴庞二。胡雪岩则与古庆春和尤五在裕记丝栈谈了一下午,听说了庞二与他昨天所谈的话,尤、古二人大为兴奋。能够与庞二合作,无论讲声势、讲实力,都是十分有利的事,尤其是在上海设一丬钱庄,现成有五十万银子这么个大户头作往来,这个局面的开展,是件非同小可的事。

  不过障碍也不是没有,“朱福年多年耕耘,视庞二的事业如禁膏,肯拱手上让人吗?”古应春怀着浓重的疑惑。

  “小爷叔,”尤五也说,“你在庞二面前已夸下口了,要‘七擒孟获’,我倒要问问,怎么个擒法?”

  “用不着七擒!”胡雪岩说:“昨天我在床上就想好了办法,要下一着狠棋。五哥,同兴的档手你熟不熟?”

  “你是说同兴钱庄?”尤五答道:“档手姓邵,镇江人,我不熟,不过我可以托朋友去说话。”

  “说要我自己来说,不有让第三者知道。你能不能托人介绍,大家见一面?”

  “这不难。你想要啥时候见面?”

  “越快越好。”

  “今天晚上就可以。应春,”尤五转脸说道,“你替我写封信给华佩卿。”

  古应春也认识华佩卿,他是个书贾,跟北京的琉璃厂有联络,以前在江南旧家收买了善本古书,总是搭松江帮的漕船进京,所以跟尤五颇有交情。古应春跟他相识,就是从尤五的关系上来的。

  “今天晚上要应酬庞二。请他约一约,明天中午见面如何?”

  “随便你。”

  于是古应春用尤五的名义给华佩卿写了信,立即派“出店”送去。信上注明:“即晚候玉”,而回信在他们到怡情院赴约以前就收到了。

  华佩卿很热心,回信中说,接到信他立即照办,找到了同兴的档手邵仲甫,说明经过。邵仲甫也知道有胡雪岩这么一位同业,仰慕已久,乐于相交。不过他明天中午有个“非践不可之约”,所以华佩卿已经跟他约好,第二天上午吃早茶,由华佩卿作东。介绍认识以后,胡雪岩要跟邵仲甫单独相谈,“自行面约可也”。

  ※※※

  名为“吃早茶”,其实是约在一家扬帮馆子里。扬州人早晨这一顿很讲究,先拿肴肉、干丝来吃酒,然后点过桥面,“浇头”也先炒出来下酒。主客一共四个人──胡雪岩是由尤五陪着去的,四碗面两样花色,炒出来两大盘浇头,一盘虾腰,一盘“马鞍桥”,华佩卿不断劝客,十分殷勤。

  彼此都是“外场人物”,做生意又讲究和气亲热,不似官场中人矜持,所以胡雪岩跟邵仲甫第一遭相见,就很熟了。尤五看华佩卿健谈而又健啖,这顿早酒,着实要消磨些功夫,便向胡雪岩使个眼色:“你跟邵先生有话,就这里借个地方谈谈,岂不省事?”

  “对,对!你们两位尽管请便,我跟尤五哥好久不见,也要叙叙。”

  于是一桌化做两桌,胡雪岩跟邵仲甫另外在僻静角落坐定,喝茶密谈。

  在这一顿点心的功夫中,胡雪岩对邵仲甫的性情,已有了解,不善言词而是心有邱壑的人,这路人物比较讲实际,动以利害则自能分辨,所以他决定开门见山,实话直说。

  “仲甫兄,”他问,“宝号跟宠家的‘恒记’有往来?”

  “是的。”邵仲甫答道,“我们做往来,不是一年了。”

  “那以后还要请你多帮忙。”胡雪岩说,“庞家二少爷已经到了上海,你总见过面了。”

  “还没有。约了今天中午见面。”

  胡雪岩心里明白,所谓“非践不可之约”,就是跟庞二见面。照此看来,他对庞二的重视,又不言可知,然则自己动以利害的打算,越显得不错──不过,胡雪岩灵机一动,改变了主意,“这样说,我们中午还要见面。”他说,“我有几句话,不妨明后天再谈。”

  邵仲甫跟恒记有多年的关系,所以跟恒记有往来的客户,大致也都了解,就没有听说过有胡雪岩在内。然而照他此刻的话来看,似乎跟庞二很熟,与恒记在生意上有密切的牵连,岂不费解?

  既为了生意上的关切,也为了好奇,邵仲甫何能置而不问,“雪岩兄,我们一见如故,有话尽说不妨!”他用套交情的方式来套话,“何必等到明后天?”

  在胡雪岩原是盘马弯弓,有意要引起邵仲甫的注意,见他这副神情,便知已经入彀,不妨略为透露,于是很快地答道:“原是一见如故,我才跟仲甫兄谈到深处。庞二哥是我的好朋友,最近进一步谈到彼此合伙。当然,恒记是以他为主,听他跟你老兄是怎么说,我们再细谈。彼此同业,要讲义气,没有不好谈的。”

  这几句话闪闪烁烁,越引人关切,邵仲甫拿他的话,一个字一个字地体味了一遍,有些明白了,既然他们合伙,则庞二跟钱庄有银钱往来,自然要问问做钱庄的胡雪岩的意见,最后讲的两句话,就是这个意思。

  恒记是同兴的大户,也是一根台柱,如果这根台柱一抽走,后果不堪设想。虽然胡雪岩的话,靠得住靠不住,尚待求证,但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难得他有讲同业义气的善意表示,不正好拉近了交情?

  “好极了!庞二少有你搭档,将来做出来的市面不得了,雪岩兄,”他急转直下地说,“我是久仰大才,也久仰阜康的信誉,大树底下好乘凉,想沾你老兄一点光,不晓得肯不肯照应照应我们?”

  “好说,好说,请吩咐!只要力量够得上,决不推辞。”

  “我是想,同兴跟阜康做个联号,不晓是高攀得上,高攀不上?”

  对这个提议,胡雪岩倒有些意外之感,暗暗佩服邵仲甫的手腕也不坏,做成联号,则恒记跟同兴的往来,也就等于跟阜康往来,他考虑了一下答道:“只怕阜康高攀不上。仲甫兄,我说句实话,现在丝生意是我自己管,钱庄都托了一个刘姓朋友,你老兄晓得的,东家未见得都了解,全盘情形,都在档手肚子里。彼此连手,我完全赞成,不过先要问一问我那个刘朋友,我写信叫他上来,大家一起谈好不好?”

  “是的。做事情是应该如此。”

  “就这样说了。”胡雪岩假意掏出表来看了一下:“我还有个约会,先走一步,中午再碰头。”

  于是胡雪岩站起身来,向华佩卿道了谢,与尤五告辞出门,一起赶到怡情院,庞二刚穿好衣服,预备到一品香去会见约好了的人。

  “二哥!”胡雪岩将他拉到一边,悄然问道:“你今天中午是不是约了同兴的邵仲甫见面?”

  “是啊!你怎么知道?”

  “我跟他刚见了面。”胡雪岩以郑重的神色,低声说道:“恒记跟同兴的往来,都由朱福年经手,我先要拿同兴方面稳往,以防万一。”

  “不错,不错!你的心思真细。”庞二说道:“谈得怎么样?”

  “没有深谈,因为恒记到底是你的事业,要你作主。我告诉他,要先听你怎么说,我才能跟他进一步谈。”

  这两句话中,一方面表示尊重庞二,一方面也是为他自己表白,并无喧宾夺主的意思。同时也在暗示,需将双方的关系,公开向邵仲甫说明。措词相当巧妙,而丝毫不着痕迹。庞二深为满意,不知不觉中便由胡雪岩牵着鼻子走了。

  “好的。回头我们一起吃饭,我当面跟邵仲甫说。时候不早了,一起走吧。”

  到了一品香,已有好些人在等。包括朱福年在内,一见胡雪岩跟庞二在一起,他的脸色一变。庞二不曾发觉,胡雪岩是见如不见,神色不动地跟他寒暄,说前天请他作陪,未见赏光,深为遗憾。朱福年当然也有几句致歉的话,只是神色之间,不免忸怩。

  由这一番周旋,便看出朱福年其实不是甚么厉害角色,因而越有自信必可将他收服。

  “福年!”庞二打发走了一些不相干的访客,招招手说:“你请过来,我有件事告诉你。”

  庞二住的是一进五间屋子,将朱福年找到最东面那一间,谈了好半天,才见朱福年出来,脸上的气色越发难看了,但对胡雪岩却又不能不敷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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