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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四


  “怎么不是把柄?就看话怎么说!”古应春得意洋洋地,“不说他借东家的势力敲竹杠,只说他吃里扒外──如果不是送了五千银子,我们的丝卖不到这个价钱!”

  “我懂了,我懂了。”尤五恍然大悟,“意思是说,吉尔伯特要打八五折,我们跟猪八戒串通好,提高到九五折?”

  “对!不然我们为甚么要送他五千银子?银子多得发霉了是不是?”

  “这咬他一口,倒也厉害。不过,他要退了回来呢?岂不是嫌疑洗刷干净了?”

  “怎么洗刷得干净?他要今天硬不肯收那五千银子,而且自己先跟他东家说明白:人家送我五千银子,我不要!那才算他硬气,这一步错过,嫌疑洗刷不干净了。”

  尤五想一想,果然!“小爷叔想条把计策,也蛮毒的。”他笑说道,“当然,只怪猪八戒心太狠,这五千银子本来是‘人参果’,现在变成蜜糖裹的砒霜,看它啥时候发作?”

  “信一到就会发作。”古应春说,“这封信很要紧,我得快点动手。”

  于是他精心构思,用胡雪岩的语气,给庞二写了一封求援的信。信上第一段说,吉尔伯特要杀他的价,而他急于脱货求现,跟朱福年已经谈过。

  第二段是引用朱福年自己的话,也道出了写这封信的缘故,因为朱福年表示不敢作主,要请东家决定,所以他特地向庞二请求,希望“鼎力赐援,俾济眉急”。

  第三段最难措词,要在惭愧中有感慨,感慨中寓不满,意思是说:回想当初,承庞二全力支持,原以为可以借重他的实力,有一番作为,不想落到今日的地步,当然是自己才具不胜,辜负了好朋友的厚爱,这是惭愧中有感慨。然而又何以落到这步田地呢?当然是猪八戒从中捣乱的缘故,但这话决不宜说破,而又不能太隐晦,明暗之间要恰恰能引起庞二的关切怀疑,不能不加以追究为度,过与不及,皆非所宜,是相当费斟酌的事。

  好在古应春英文虽佳,中文也不坏,改了又改,又征询尤五的意见,毕竟写得了恰到好处的程度。

  等誊清校对,看明只字不误,这就要等刘不才了。尤五的意见,认为不管朱福年是真的要请求东家,还是别有用心,这封信却必须尽快递到南浔,无论如何要在朱福年之前“抢个原告”,才有效验。古应春认为这个看法很实在,但刘不才不到,没有第二个人认识庞二,也是枉然。

  “这样,我们迎了上去,如果能在松江截住刘三爷,转舵直奔南浔,起码可以省出来一天的功夫。”

  “也好!”古应春说,“我顺便到府上去等七姊,说不定小爷叔也到了,有啥话,我们在松江细谈,也是一样。”

  于是在裕记丝栈留下话,万一中途错过,刘不才到了上海,让他即刻翻回松江。当然,水路上一路而去,尤五处处皆熟,逢人打听,是很少会有错失可能的。

  到了松江,才知道这一着真是走对了。他们是一早到家的,进门就遇见刘不才在客厅上喝早酒,问起来才知道他是前一天晚上到的,护送七姑奶奶和芙蓉在尤家暂住,他自己预备中午下船回上海。

  “小爷叔呢?”尤五问。

  “他跟何学使还有点要紧事谈。大概一两天回上海。”

  “暂时不管他。”古应春说:“三爷,事不宜迟,你的酒带到船上去喝。”

  “可以。”

  于是尤五替他准备船只,古应春交代此行的任务,将其间的作用关键,细细说完,千叮万嘱:“说话要当心,言多必失。”

  “是了。你放心。”刘不才说,“问起来,我只说我在同里,不清楚就是了。”

  ※※※

  一条“无锡快”分班摇橹,日夜不停,赶到南浔,刘不才上岸雇桥,直奔庞家。

  来得不巧,也来得很巧,不巧的是庞二的老太太正做六十大寿,巧的是嘉宾云集,像刘不才这副清客材料,正好派上用场。

  到寿堂磕过了头,庞二一把拉住他说:“刘三哥,你来得好极。有帮客人,要你替我招呼。”

  不用说,当然是赌客,刘不才的心跟手都痒了,但办正事要紧。

  这天是寿诞正日,前一天暖寿,下一天补寿,一共三天。远道来的贸客,余兴未尽,少不得还要赌几天,所以刘不才打算着,总得五天以后才能回上海。

  两天过去,他已结交了好些朋友。这两天当中,他也确实卖力,根据客人的兴趣,组合赌局,各得其所,皆大欢喜,大家都夸奖刘不才;主人也有面子,所以庞二对刘不才大生好感。第三天上午,赌局还未开场以前,特地到他下榻的小花厅来道劳。

  道过谢,说些闲话,庞二提了胡雪岩,“老胡的礼数真周到。”他说,“昨天特为派了人来送礼,真正盛情可感,”

  “应该的。”刘不才也很机警,答得十分漂亮:“若不是那票丝弄得他焦头烂额,照他跟二哥你的交情,一定还要赶来替我伯母磕头拜寿。”

  这一下倒提醒了庞二,皱着眉头说:“老胡长袖善舞,我最佩服他。何至于弄得如此!而且我也不懂,他是怎么跟洋人搞决裂的?照朱福年说,他心太急了些,让洋人看透他的实力,趁机‘拿翘’,不知道有没有这话?”

  “这我就不大清楚了。他跟洋人打交道,都是一位姓古的经手,所以这方面的情形,我隔膜得很。”

  “你是说古应春?这个人我也知道,极能干的,洋人那里的信用也很好。老胡有他,如虎添翼,所以越发教人弄不懂了。”

  话要入港了,刘不才暗暗高兴,表面上却还是装佯,“怎么弄不懂?”他问。

  于是刘不才不慌不忙地说道:“老伯母的大寿,理当效劳,只要用得着我,十天八天都要伺候。不过,我是雪岩特地派来的,有封信,请二哥先过目。”

  庞二拆开信,一目十行,匆匆看去,还未看完,就连声答说:“小事,小事,朱福年今天也要来的,我关照他就是。”

  这封信是要从容寻味,才能看出名堂,照眼前的情形,庞二那里有心思细琢磨?看起来古应春的这番精心构思,变成“俏媚眼做给瞎子看”。自己虽守着“言多必失”之诫,未便多说,但这意外的情形,应该通知古应春,好作个准备。

  打算停当,便即摆出欣然的颜色:“二哥肯这样帮忙,我的差使也好交代了。上海还在等我的回音,我写封信叫原船带回去,回头再来帮你招呼客人。”

  “何必你亲自去跑。”庞二说道:“船在那里?你写好了信,我派人替你送去。”

  “不必,不必!”刘不才答道:“我本来是打算原船回去的,现在总还得住两天,船上的东西,要收拾收拾,还是我自己去一趟的好。”

  听他这样说法,庞二只得由他,派了一名佣工,又派了轿子,送他到码头。刘不才先在船上收拾好行李,关照庞家的听差押着走,然后在舱中写好一封信,叮嘱船家实时赶回松江,送交尤五。

  ※※※

  “应该可以做得极出色的事,为啥弄得这样子狼狈,我就不懂。我想,以老胡和姓古的手腕,加上老胡跟我的实力,我真不相信搞不过洋人!”

  “是啊!”刘不才做出被提醒的神气,眨着眼,皱着眉说:“照规矩说,不应该如此。到底啥道理,这趟我回上海倒要问问他。”

  “我们一起走。”庞二立即相邀,“我早就要走了。只为家母的整生日,分不开身,还有几位比较客气的朋友,明天都要走了,快的话,我们后天就可以动身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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