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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〇


  果然,言而有信,一去即回,一面收拾房间,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胡雪岩说闲话。这一来,越发使得胡雪岩无法再睡,但他深知那种地方的规矩,午饭之前,除了厨子和打杂男工以外,娘姨、大姐都还在床上,非到中午不起市面,自己如果起身,则按规矩要有人来伺候,岂不是扰了人家的好梦?胡雪岩最肯体恤下人,为此便依旧“赖”在床上,口中闲话,心里盘算着事,倒也难得悠闲。

  就这样挨到近午时分,方始起身。漱洗完毕,正想去跟跷脚长根见面,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,是朱老大,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,说尤五和古应春都到了,俞武成请他立刻去见面。

  “好!”胡雪岩十分高兴,“我跟主人说一声,马上就走。”

  到得后进妙珍的香巢,才知道跷脚长根一早就走了,因为胡雪岩那时好梦正酣,不便惊扰,临走留下话,留胡雪岩住一天,晚上依然在这里宴叙。

  为了报答珠珠,同时,既还跷脚长根的席,又替尤、古二人接风,胡雪岩使用妙珠的称呼,对妙珍说:“珍姊,今天应该我‘做花头’,请你备个‘双台’。菜跟酒都要好!”说着,取了张五十两的银票,放在桌上。

  妙珍无论如何不肯收,又说用不了这么多钱,推让再四,胡雪岩只能收回,另外给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,娘姨、大姐、相帮一齐来谢赏,个个笑逐颜开──于是,“胡老爷是第一号好客人”这句话,马上传开去了。

  ※※※

  到得朱家,胡雪岩就感到不寻常,不请自来的不止尤五和古应春,另外还有五个人,都是中年,个个衣冠楚楚,但神态间总掩不住江湖豪气,倒叫他识不透是何路数。

  等尤五一一引见,才约略听出来,都是苏、松、太一带提得起名头的第一等人物。其中有个人管胡雪岩叫“小爷叔”,不用说,是尤五的师兄弟。

  有了这个“底子”在心里,胡雪岩应酬寒暄就很投机了。然而此辈来意如何,煞费猜疑,因而找个机会,将尤五邀到一边,细问究竟。

  “我们白来一趟,不过倒是白来的好,要用得着我们的力量,事情就不妙了!”

  尤五微笑着说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,然后表明来意,他是前天回松江的,王有龄托办的事,此刻无暇细说,一到松江就得到消息,说跷脚长根将有不利于胡雪岩和俞武成的举动,松江老大颇为关心,与尤五商议,邀了这批人,赶来排解,如果排解不成,说不定就要“动手”,因此,松江老大亲自在调兵遣将,还有大批人马在待命。

  “老大爷这么待我,真正感激不尽。”胡雪岩是真的感动,“事情弄好了!”

  “我也是一到就听说了。小爷叔,你真行!跷脚长根是有名疙瘩难弄的人,居然让你摆平。不过,我想,我们此来,替你助助阵也是好的。”

  “一点都不错。老实说,我打听过跷脚长根的为人,十分之中,还有两三分不大靠得住,有你们几位的面子压一压,那就十足保险了!”

  “好的!我出面来请客。”

  “今天晚上是我的,大家吃花酒。明天中午算你出面,你看在这里好不好?”

  “也只有借朱老大的地方才合适。不过──”尤五迟疑着,彷佛有句话不便出口似地。

  “五哥,有话你尽管说。”胡雪岩倒真想不出尤五跟自己的关系,还有甚么话碍口,因而充满了好奇心,“我们的交情,还有甚么话不能说的。”

  “小爷叔,我先告个罪。说来说去,你总在‘门坎’外头──”

  原来为此!胡雪岩抢过来说,“你不用说了。我知道。我理当回避。”

  能谅解最好。尤五觉得交情已够,无需解释,便又提到另外一件事:“老古是昨天到我那里的,他也有许多话要跟你说,听说洋人已经服贴了。我去陪客人,把他调出来跟你来谈。”

  古应春带来了极好的消息,洋人终于软化了,决定出高价买丝。照古应春的算法,这一笔生意,可以赚十八万银子,问胡雪岩卖不卖?

  “怎么不卖?”胡雪岩很高兴地说,“不要说十八万银子,就是赚八万银子,我也要卖了!生意要慢慢做,长线放远鹞。而且,说老实话,我手上的事情太多,不清理不得了!”

  “卖是卖,洋人有个条件,要订三年的约,以后的丝都归他一个人买。”

  “这也可以,就是价钱上,年年不同,怎么算法?”

  “这当然到时候再议。他保证我们有钱赚。”古应春说,“大致是照外洋报价,扣除他的赚头,就是实价。”

  “这恐怕不妥当吧!这样变成包他有钱赚了。”胡雪岩说,“你想想看,如果外洋丝价一落,扣除了他的赚头,不够我们的成本,怎么办?”

  “是的。我也想到了。不过,说来说去,‘千来万来,赔本不来’,中外都是一样的。如果外洋丝价落,他不收,别人当然也不收。我再说一句,洋人做生意,跟我们不同,他们做生意,讲究培养来源,所以亦决不会要求过分。我想,我们这方面的顾虑,亦可以跟他谈。总而言之,守住互利两个字,合约一定谈得拢。不晓得你甚么时候到上海去?”

  “我的事,大部分要在上海办,不过,杭州不能不去,七姊的事也要紧。”

  “喔!”古应春问,“五哥没有跟你谈过?”

  “谈甚么?没有!”

  “五哥跟王雪公老实说了,结这门干亲,是借重他的名望,好叫我们那位老族长服贴。王雪公很体谅,他说,既然如此,不妨先提亲事,现在天气也热,不必劳动七姊。秋凉办喜事,他抽空来吃喜酒,再补认亲的礼节。如果他不能来,就让我送七姊去,回门带认亲,一事两便。”

  “好极了!雪公既有这话,恭敬不如从命,我暂时不必回杭州,办完了跷脚长根的事,由苏州回上海。”胡雪岩又问:“老裘怎么办?”

  “预定今天从上海动身。俞老的那位少君,我也见着了,少年老成,人很妥当。松江一带,五哥已经关照过了,必定一路顺风,你放心好了。”

  由于这一连串诸事顺利的好消息,胡雪岩的心境开朗,兴致大好,决定大大地请一次客──另外挑日子已不可能,就拿这晚上的宴会扩大,这件事交给刘不才去办,他跟杨凤毛、朱老大商议,将当地与漕帮有渊源的人,统统请到。又顾虑到跷脚长根当着尤五他们这班远客,不便高踞首座,而又不宜委屈他做个陪客,特地向胡雪岩说明,将跷脚长根也当作主人,发帖子拿他列在前面,这样也就算很捧他了。

  尴尬的是到了傍晚,嘉宾云集,总数不下四十,主人之一的跷脚长根始终不曾露面。胡雪岩一个人八面周旋,未免吃力,而心里犹自不断嘀咕,更觉得不是滋味。

  “珍姊!”胡雪岩悄悄问妙珍,“长根到底到那里去了?你总有点数吧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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