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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五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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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得吃过午饭,胡雪岩深感无聊,正想利用这段闲功夫,去打听打听丝市,刘不才匆匆赶了回来,一见胡雪岩便悄悄招手,拉到僻处,压低声音问道:“俞老头回来了没有?” “你怎么知道俞老头出去了?” “你先不必问。” “还没有回来!” “还好,还好,真是命中该救。” “咦!”胡雪岩大吃一惊,“你怎么说?” “周一鸣真得力。打听来的消息,说出来要吓你一跳。跷脚长根摆下了‘鸿门宴’,不但你,连俞老头都要陷在里面。” “这——”胡雪岩定定神先想一想,然后沉着地问:“你慢慢儿说,是怎么回事?” 据周一鸣打听来的消息是如此,跷脚长根听说“松江老大”变了卦,俞武成又谈甚么招安,疑心他要出卖朋友,因而一不做,二不休,决定连俞武成一起下手,预备绑架勒索,条件就是那一船洋枪。 跷脚长根的打算是,请俞武成跟胡雪岩到他家会面,一入牢笼,移换密处,等所欲既偿,便带着那船洋枪,投奔洪杨。而且还怕胡雪岩不敢深入虎穴,预备了第二处地方,是同里闹市中的一家“私门头”,内中有一双坠溷的姊妹花,妹妹叫妙珠,姊姊叫妙珍,是跷脚长根的禁脔。她家跟朱老大家一样,开出后门,就是河埠,半夜里绑架落船,人不知,鬼不觉。 这消息太可惊了,但也太可疑了,胡雪岩实在不能相信,因为这样做法,在江湖上来说,是异常“伤道”的,跷脚长根纵有此心,部署一定异常机密,如何轻易能让周一鸣打听得到? “我也是这么想。”听胡雪岩提出疑问以后,刘不才这样答道,“但老周说得斩钉截铁,消息万分可靠。他又说,这也是无意中遇到一个知道内幕的人,他承认事情太巧,说是你鸿运当头,才有这种逢凶化吉的机遇。” “那好!这一试就试出来了。你说,那私门头姊妹叫甚么名字?” “妙珍,妙珠。” 胡雪岩点点头,四面一望,窗前就是书桌,有副笔砚,砚台尘封,墨剩了半段,拔出笔架上的笔来看,笔锋已秃,这都只得将就了,他亲自倒了点茶汁在砚台中,一面磨墨,一面招手将刘不才唤到跟前,低声说过:“你随便找张纸,替我写下来,写一句话好了:不在长根家,就在妙珍家。”说着,他走到门外去替刘不才“望风”。 急切间就是找不到纸,情急智生,刘不才将一方雪白的杭纺手绢,铺在桌上,提笔写了那十个字,然后折了起来,交到胡雪岩手里,他很慎重地藏在贴肉小褂子的口袋里。 这一来,胡雪岩就改了主意,托词想睡午觉,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筹划应付可能会有的这一番意外变化,刘不才则在主人的安排下,上了牌桌。 到了四点多钟吃点心的时候,俞武成回来了,一来便问胡雪岩。他倒是真的睡着了,为朱老大唤醒,请到水阁跟俞武成见面。 “我去看了跷脚长根,他听说你来了,很高兴,明天晚上替你接风,详谈一切。”俞武成说,“我把你的话都告诉了他,他也很体谅,藩库已不比从前,一个月的恩饷,对弟兄也总算有了交代。” 俞武成说得很起劲,胡雪岩却显得相当冷淡,平静地问道:“他预备请我在那里吃饭?” “主随客便!”俞武成说,“如果你不嫌路远,就到他那里,他住在平望,说远也不远。不然,就在同里,他有个老相好是这里出名的私门头,名叫?”他敲敲自己的额角,“这两年的记性坏了,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?” “是不是叫妙珍?” “妙珍,妙珍!”俞武成一迭连声地:“老胡,你怎么知道?” “大哥!”胡雪岩用极冷静的声音答道:“我给你看样东西。” 不用说,就是刘不才的那块杭纺手绢,展开来铺在桌上,潦潦草草十个大字:“不在长根家,就在妙珍家。” “老胡,”俞武成疑云满面,“这,这是啥讲究?” 胡雪岩不答他的话,只顾自己说:“大哥,今天我们同船合命,有啥话你无论如何不能瞒我!” 看他面色凝重,俞武成便知内中大有文章,而且事机可能非常急迫,于是拉着他的膀子说:“来,来!到我房间里去谈。” 朱老大为他师父预备的住处,不但讲究,而且严密,是个花木扶疏的小院落,北面三间平房,俞武成往在最里面那一间,引客入内,在一张临窗的红木小圆桌旁边坐下,脸朝着外,窗外若是有人经过,绝逃不脱他的视线——其实这是顾虑,从开始筹划要动那票洋枪开始,这三间精舍,便成了禁地,除却朱老大和杨凤毛以外,甚么人都不敢擅自入内的。 “老胡,我想你一定另外有路子!”俞武成说,“既然你说同船合命,你那边如果另有打算,也不要瞒我。” 真是“光棍眼,赛夹剪”,一下就看出端倪来了,胡雪岩自然不肯再隐瞒,“另外打算是没有,另外有路子,倒是真的。不过这条路,来得也意外,回头我当然一五一十都要告诉大哥你听。”他停了一下说:“我先请问大哥一句话,跷脚长根为人怎么样?跟大哥的交情够不够?” “要说他为人,向来是有心计的,外号‘赛吴用’,至于跟我的交情,那就难说了。” “怎么呢?” “我跟他本人交情不算深,不过,他的‘前人’跟我一辈,叫做‘金毛狗炳奎’。我救过金毛狗的性命,这话一时也说不清楚。”俞武成紧接着说:“长根是金毛狗最喜欢的一个徒弟,金毛狗临死的时候,关照徒弟:俞某人的恩,我今生是无法报答了!将来你们见了他,就当见了我一样。等他的徒弟点头答应了,金毛狗才咽的气。所以他的徒弟都叫我俞师父,长根也就是为此,才来找我帮忙。” “这样说,此人就是‘欺师灭祖’了!” 听这一说,俞武成骇然,这四个字是他们帮中极严重的恶行,犯者“三刀六洞”,决不容情,所以俞武成神情紧张,一时竟无法开口了。 “大哥,你大概不大相信?” “是的。”俞武成慢慢点着头,“跷脚长根脚一跷就是一个主意,我也不相信他是甚么好人。不过,老胡,江湖上不讲义气,也要讲利害,他做了‘初一’,不怕我做‘初二’?” “你做初一,我做初二”,是与“君子报仇,三年不晚”大同小异的说法。大同者有仇必报,小异者时间不同,一个是“三年不晚”,一个是初一吃了亏,初二就要找场。 俞武成的话问得自然有道理,不过胡雪岩也可以解释,诚如他自己所说的,“不讲义气,讲利害”,跷脚长根认为俞武成已经失势,“虎落平阳被犬欺”,无足为奇,只是这话不便直说,怕俞武成听了伤心。 “大哥的话是不错。”他这样答道:“跷脚长根已经预备逃到那方面去了,当然不怕大哥做初二。” “逃得了和尚,逃不了庙——” “跟他算账是以后的事。”胡雪岩有些着急,抢着开口,将话题拉了回来,“我们先谈眼前,这消息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” 俞武成摇摇头,“不是甚么信不信!要弄清楚,这个消息真不真?”他抬头逼视着胡雪岩问:“你这个消息那里来的?” “有个姓周的湖南人,从前在水师衙门做过事,水路上的情形很熟悉,是他得来的消息。” “能不能请来见个面?” “当然可以。我托刘三爷去找他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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