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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九


  “原来如此!”刘不才很有把握地说,“这庞二一定会答应的,挑他赚钱,何乐而不为?”

  “话不是这么说。”胡雪岩大摇其头,“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!”

  刘不才是不大肯买帐的性格,“我倒不相信!”他说,“庞二没有不答应的道理。”

  “凭交情,自然会答应。交情不够就难说了。你要晓得。第一、他跟洋人做了多年的交易,自然也有交情,有时不能不迁就,第二、在商场上,这有面子的关系,说起来庞二做丝生意,要听我胡某人的指挥。像他这样的身份,这句话怎么肯受?”

  想想果然!刘不才又服贴了,笑着说道:“你的脑筋是与众不同。这样一说,我倒还真得小心才好。”

  “对了!话有个说法。”胡雪岩接下来便教了他一套话。

  刘不才心领神会的点头,因为休戚相关的缘故,不免又问:“万一你倒扳价不放,洋人看看不划算,做不成交易,岂非枉做恶人?而且对庞二也不好交代!”

  “不会的!”胡雪岩答道,“外国的丝,本来出在叫做意大利的一个国度,法兰西也有。前个六八年,这两个国度里的蚕,起了蚕瘟,蚕种死了一大半,所以全要靠中国运丝去。原料不够,外国的丝厂、机坊都要关门,多少人的生计在那里!他们非买我们的丝不可,羊毛出在羊身上,水涨船高,又不亏洋丝商的本,怕甚么!”

  “你连外国的行情都晓得!”刘不才颇有闻所未闻之感,“怪不得人家的生意做不过你。”

  “好了,好了!你不要恭维我了。”胡雪岩笑道,“这些话留着跟庞二去说。”

  刘不才如言受教,第二天专诚去访庞二,一见面先拿他恭维一顿,说他做生意有魄力,手段厉害。接着便谈到胡雪岩愿意拥护他做个“头脑”的话。

  “雪岩的意思是,洋人这几年越来越精明,越来越刁,看准有些户头急于脱货求现,故意杀价。一家价钱做低了,别家要想抬价不容易,所以,想请你出来登高一呼,号召同行,齐心来对付洋人!”

  “是啊!我也想到过,就是心不齐。原是为大家好,那晓得人家倒像是求他似地。”庞二摇摇头,叹口气。“唉!我何苦舒服日子不过,要吃力不讨好,自己给自己找气来受!”

  “你是大少爷出身,从出娘胎,也没有受过气,自然做不来这种仰面求人的事。雪岩也知道,他只请你出面为头,靠你的地位号召,事情归他去做。”

  “这也不敢当!”庞二答道,“老胡这样捧我,实在当不起。”

  这话就要辨辨味道了,可能是真心话,也可能是推托。如果是推托,原因何在?刘不才这样想着,一面口中恭维,一面在细察庞二的脸色。

  这是刘不才有阅历的地方!庞二果然是假客气的话,他对胡雪岩虽颇欣赏,但相知不深,对于胡雪岩一下子如跳龙门似地,由穷小子闯出这样的手面,其间的传奇,也听人约略谈过,认为他实力毕竟有限,深恐他弄甚么玄虚,存着戒心。

  说到后来,刘不才有些着急了,“庞二哥,承蒙你看得起我,一见如故,所以雪岩托我这件事,我一口答应。现在你一再谦虚,似乎当我外人看待。”说到这里,发觉自己的态度,有些过分,便笑一笑说,“好了,好了!庞二哥,我不管这桩闲事了,我请你到‘江山船’上吃花酒去。”

  最后这一转很好,庞二觉得刘不才很够朋友,自己虽存着猜疑之心,他却依旧当自己好朋友,这很难得。

  就一转念之间,心便软了,觉得无论如何要有个交代,于是这样笑道:“老刘,你不要气急!不看僧面看佛面,你第一趟跟我谈正经事,又是为彼此的利益,我怎么能不买你的帐?不过,我也说句实话,像这样的事,做好了没有人感激,做坏了,同行的闲话很多。中国人的脑筋比外国人好,就是私心太重,所以我不敢冒昧出头。现在这样,我跟老胡先谈一谈再说,能做我一定做,决不会狗皮倒灶。你看好不好?”

  “那还有不好的道理?你说,你们在那里谈?”

  “今天我还有一个约,没有空了,就明天吧。”庞二又说,“你不是要请我吃花酒吗?我们就在江山船上谈好了。”

  “一言为定。明天请你江山船上吃花酒,我发帖子来。”

  “这不必了。你是用那家的船?”庞二对此道也很熟悉,“顶好的是小金桂的船,只怕定出去了。其次就是‘何仙姑’的船。”

  “好,不是小金桂,就是何仙姑。事不宜迟,我马上去办。定好了船,还是发帖子来。”

  “好,好,我听你招呼。”庞二又说,“人不宜太多,略微清静些,好谈正事。”

  刘不才答应着告辞而去。进城直接去找胡雪岩,细说了经过,表示佩服胡雪岩有先见之明,果然事情不那么容易,又说他未能圆满达成任务,深感歉疚。

  “这是那里的话!”胡雪岩安慰他说,“有这样一个结果,依我看,已经非常好了。”

  “那么,预备怎么跟他谈呢?”

  “那自然要临机应变。看样子,他是跟我初次共事,还不大能够相信。”胡雪岩又说,“这件事即使做不成功,我以后跟他合作的日子还有。所以,三爷,倘或事情谈不拢,你不必摆在心上,好像觉得对不起我,他不够朋友。你要一切照常,一点不在乎。你懂我意思不懂?”

  “当然懂!”刘不才深深点头,“这个朋友是长朋友。”

  “对了!”胡雪岩极欣慰的,“说这话,你是真的懂了。”

  于是,刘不才告辞回去,托刘庆生派人定了小金桂的船,又发帖子,整整忙了一下午,才算诸事就绪。那知到了夜里,突然接到庞二的信,说他接到家报,第二天必须赶回南浔,花酒之约,只得辞谢,胡雪岩的事,希望即晚谈一谈,在何处见面,立等回音。

  信是由庞家的听差送来的,刘不才打听了一下,才知道庞二闹家务,看起来他的心境不会好,对胡雪岩的事,自然也不会感觉兴趣,谈与不谈已经无关宏旨了。不过想到“长朋友”这句话,刘不才觉得对庞二应有一番慰问之意,因此告诉庞家的听差,说他马上约了胡雪岩去拜访。

  等庞家的听差一走,刘不才接着也赶到了胡家,相见之下,说了经过,胡雪岩大为皱眉,沉吟了好半晌,倏地起身,成竹在胸似地说:“走吧!船到桥头自然直。”

  坐轿出城,见着了庞二,胡雪岩发觉他眉宇之间,隐然有忧色,便不谈自己的事,只问庞二有何急事,要赶回家去?

  “我教人告到官里了!”庞二很坦率地回答,“这一趟回去,说不定要对簿公堂。”

  “不幸之至。”胡雪岩问道,“到底为了甚么?”

  “这话说来太长,总之,族中有人见我境遇还过得去,无理取闹。花几个钱倒不在乎,这口气忍不下去。”

  一听这话,就知道无非族人夺产,事由不明,无法为他出甚么主意,只好这样相劝:“庞二哥,讼则终凶,惟和为贵。”

  “和也要和得下来。”庞二摇摇头,“唉!不必谈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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