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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九


  “他进这么一顶轿子,总有个道理吧?”纳亲问说:“是不是有意犯上?”

  “纳公问得好?照纳公看,等他进了这顶轿子,皇上应该怎么样?是赏收呢?还是退回给他;或者严旨训斥?”

  “你也问得好。”纳亲沉吟了一会说:“既然你说要送一件功劳给我,你就干脆说吧,我应该怎么给皇上效力?”

  “先发制人。”

  “先发制人,后发着制于人。”纳亲问道:“这是谁的意思?平郡王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庄亲王知道不知道?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

  “连他都不知道?”纳亲有些踌躇了,“这件事就难办了。”

  “难在何处?”

  “投鼠忌器,会牵累庄亲王。”

  方观承知道纳亲虽然骄倨,但也识得厉害,庄亲王是不敢得罪的。看样子非搬出大帽子来不可了。“纳公,平郡王不是鲁莽的人。他叫我来跟纳公商量,当然事先捉摸过,又把握不致牵累庄亲王。你请放心。”

  弦外有音,约略可辨,纳亲心想,这样的大事,平郡王当然要面奏请旨,至少经皇帝默许,才敢这么做。于是他说:“好吧,请你再说下去,先发该怎么发?”

  “第一,纳公要马上多方面打听,到底有那些人跟郑家庄的那位同谋;第二,要找个人,当然是要宗室,肯出头首告。”

  “嗯,嗯,还有呢?”

  “还有,就是要隐秘。”

  “这当然。”纳亲想了一下说道:“你说要隐秘,最好你来帮我的忙。”

  “我天天在‘南屋’,纳公随时招呼我好了。”

  “南屋”是军机章京治事之处;相对军机大臣入值得“北屋”而言。纳亲摇摇头说:“那里人多,怎么谈得到隐秘?而且我也不能老找一个人说悄悄话,你想呢!”

  “是!”方观承问道:“那么,纳公有什么高见?”

  纳亲不答而问:“你的底缺是内阁中书不是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我跟平郡王谈过,应该保你升升官才是。他说,你不愿意,有这话没有?”

  方观承何尝不原意升官?但因平郡王不愿显出沽权的痕迹,而他跟平郡王的关系,朝中无人不知,能当军机章京,已颇有正途出身的同列在嫉妒,如果再有平郡王的保荐而升官,更遭人妒,对他自己对平郡王都觉不妥,所以曾坦率辞谢。此时纳亲问到,自不必细说其中的委屈,只老老实实答一声:“有这话。”

  “为什么呢?”

  这下不能不说实话了,“我怕有人在背后说闲话,说平郡王培植私人,”他又加了一句:“不论如何,我不能不顾平郡王。”

  “好!”纳亲翘起大拇指说:“你是有良心,是好歹的。我更要保你了。你到我哪里来好不好?”

  方观承略想一想答说:“我在南屋不也是天天伺候纳公吗?”

  纳亲懂得他的意思,方观承不是不愿道吏部当司官;而是不愿出军机,因而答说:“我不是奏请把他调回部,不过底缺升一升而已。你是吏部的司官,在南屋下了班,有时到我这里来谈,就名正言顺了。”

  原来是这样安排,当然可以接受,“既然如此,我谢谢纳公的栽培。”说着,捞起亮沙袍请了个案。

  “不必客气,你是帮我的忙。”纳亲又说:“文选司有个郎中的缺,我明天面奏,请皇上以特旨放你这个缺。”

  方观承喜出望外。原以为七品内阁中书调部升官,无非六品主事;不想竟是五品的郎中,而且是在最重要的文选司。这就不止于“连升三级”了;会邀准吗?

  “我有我的说法,一定能准。”纳亲又说:“不过暂时也许不能在南屋当值,你也不必介意。等事情过了,仍旧让你回军机。”

  方观承心想,这一来在平郡王就不方便了。而且日夕奔走于纳亲门下,也容易引起误会。因此,沉吟了一下,很婉转的答说:“承蒙纳公厚爱,真是感激不尽。不过纳公知道的,草茅下士,寄身荒刹,倘非平郡王识拔于风尘寒微之中,岂能有胆识贵人如纳公之今日,如果暂出军机,平郡王或者会缺望。这一层,想先请纳公先跟平郡王谈一谈。”

  “好!我跟他谈。”

  谈到这里,只听隐隐传来“打点”之声,日正当中,是府中开饭了。方观城正待起身告辞,不道纳亲先就留他小酌。“你在这里陪我吃饭,咱们好好谈谈。”接着,纳亲不由分说地拉了他就走。

  饭开在后院假山亭子上。亭前一树桂花,开的正盛;肴馔不丰,但酒则极醇。纳亲量宏,方观承也不弱,纳亲遇到了对手,兴致更好了。他改了称呼,因为方观承身材瘦小,叫他“小方”,问起当年结识平郡王的经过,方观承自然据实而言。“当时你是在哪个破庙里摆测字摊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这样说,你对此道一定精通。”

  “那里,哪里。”方观承连连摇手,“混饭吃而已。”

  “你对看相、算命呢?”

  “也不过懂得皮毛而已。”

  纳亲沉吟了好一会,突然问道:“有个‘黄带子’叫安泰,你听说过这个人没有?”

  方观承听说过,此人是太祖第九子巴布泰之后,系“黄带子”的宗室,家里设了个乩坛,常有“祖师降灵”;理亲王弘皙每每深夜微服到坛上去问事。纳亲问到此人,当然与他这天来谈的事有关;所以方观承很谨慎的答说:“我知道这个人,也见过一面,不过从没有交谈过。”

  “听说这安泰喜欢谈星象命理,也爱测字占卦这类玩意。你如果能跟他常在一起谈谈,一定会有好处。”所谓“好处”是什么,方观承自然知道,却故意装作不解的问道:“请教纳公,是何好处?”

  “他家里有个乩坛,据说灵得很。我很想去看看,可是实在不便——”

  “是啊!”方观承抓住话中停顿之处,抢先开口,“以纳公的地位,一去了会打草惊蛇。”

  “正就是这话。”纳亲拿筷子蘸着酒,在桌上写了个“理”字,然后说道:“此人常到他那里去扶乩的。”

  “喔,”方观承问道:“问些什么呢?”

  “就是不知道。”

  谈到这里,方观承觉得不能再装糊涂了,“纳公的意思是,让我到他那里去看看。”他说:“进身之阶呢?我不能硬闯了去,总的有个人带。”

  “有人带还不妥。最好能找个机会,跟他搭上话,谈得投机了,让他自己邀你去。这样,就一点痕迹都不显了。”

  “是,是。不过这个机会不容易找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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