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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翠宝当然也能想象得到,必是与自己切身的利害相关;既然曹震这样交待,乐得跟曹雪芹去好好谈一谈。于是等曹震上了床,检点了火烛,悄悄掩上房门,到了南屋窗外,现咳嗽一声,方式发问。

  “杏香,睡了没有?”

  “还没有。”

  说是这样说,房门一直不开;翠宝想从窗缝中张望,念头刚动,立即自我阻止,翻将身子背了过去,望着院子里月光下的一片积雪。

  房门终于“呀”然而启,翠宝若无其事的踏了进去;脸色红馥馥的杏香问道:“有事吗?”

  “没事,”翠宝答说:“震二爷让我跟芹二爷来聊聊。”佣衾而坐的曹雪芹,便要掀被下床;杏香赶紧喝道:“当心受凉!”

  翠宝有些好笑,但也觉得自己有教导的责任,“芹二爷不必起来了,就这么说说话也很好。”她又关照:“杏香,你先倒杯热茶给芹二爷,暖暖肚子。”

  “暖肚子最好喝酒。”曹雪芹笑道:“我还是起来吧!”说着一伸手,只听帐钩一声响,帐门已放了下来。索索半晌,看他穿着套裤下床;杏香已将一杯热茶捧到他手中。

  “你真的要喝酒?”杏香问道:“真的想喝,我就找酒去。”

  找酒来喝,不免费事;曹雪芹摇摇头说:“算了!‘寒夜客来茶当酒’,你再去弄点雪水来。”

  “这倒行。”杏香提着紫铜挑子出去了。

  曹雪芹便在翠宝对面坐了下来;隔着灯问:“是震二哥让你来找我的?”

  “对了!他累的眼睛斗争不开了。”

  曹雪芹明白了,曹震是委他代言;考虑了一下说道:“震二哥的意思,暂时把你安置在通州,将来也许搬到易州;他在易州有个差事,大概要待个半年八个月,有个家也方便些。你的意思呢?”

  “我,我的意思,震二爷知道。”翠宝问道:“他没有跟你说?”

  “没有。”曹雪芹说:“你不妨说给我听听。”

  “我自然是想就此有个归宿。我早说过,大户人家,三妻四妾也是常事。”

  “这么说,你是甘愿委屈喽?”

  “芹二爷,你把话说反了,只怕是我高攀不上。”

  “我不是讲表面文章,我是讲实际。”曹雪芹说:“我们家,我是最不喜欢讲规矩、分贵贱的。不过,家规如此,要认起真来,我也只有乖乖儿受着。我跟你说吧,前两年我还挨过我震二哥的揍,连吭都不敢吭一声。”

  翠宝听他这么认真地讲规矩,不免意外;他的意思当然很清楚,是特意警告,在曹家嫡庶之分甚严。不过,她已经从杏香口中,约略得知“震二奶奶”的情形,也是侧室扶正,而且为人似乎很通情达理;他们叔嫂之间感情极好。如果是个悍泼妇人,曹雪芹也就不会这么敬重她了。

  转念到这里,觉得自己应该有个明确的表示;考虑了一下说道:“我自然会尽我的道理,我不是那种不知轻重、不识好歹的人,芹二爷,承蒙你叫我一声翠宝姐,我实在很高兴,我听说你管现在的这位震二奶奶也叫姐姐,既然如此,有你在中间调和,我想也不难相处。而况,这件事现在来说,也太早了一点儿,就算我一厢情愿,也不知道将来震二爷嫌不嫌我呢!”她已经把话说尽了,曹雪芹觉得自己亦已尽了忠告,在没有需要补充的意思了,当即点点头说:“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。”

  “是的。芹二爷,你对我的意思,我完全明白,也很感激;不过,你对杏香,到底是怎么个打算,也得跟我说一句,我好拿主意。”

  “我早已说过了,得问震二哥。”

  “既然你还是这句话,我也还是那句话。我跟震二爷商量好了,你可别逞愣子。”

  曹雪芹笑笑不答,起身去开了房门,恰逢杏香进门;他一只手接紫铜挑子,一只手去握她的手—这回她学乖了,找了一具漱口缸去舀雪筑实,手上还裹着一块汗巾,所以双手并未受冻。

  于是姑嫂俩一面播火烹茶,一面便谈了起来,“这儿闹中取静,房子也干净。”翠宝说道:“不知道肯不肯常租?”

  杏香不作声,抬眼看着翠宝,眼中流露出惊喜的光芒;显然的,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

  “我想,”翠宝自问自答:“以仲四爷跟震二爷的交情,应该是办得到的事。”

  “是啊!”杏香答说:“仲四爷也是挺热心的人。”

  翠宝点点头,走回来坐在原处向曹雪芹问道:“这儿到承德府怎么走法?”

  “有通州往东北走。”曹雪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:“顺义,密云,出古北口,经滦平就到承德府了。”

  “要走几天?”

  “头一天一大早,大概第三天就到了。”

  “那也方便得很啊!”

  “本就不算太远。”

  “那么,芹二爷,”翠宝情致恳挚,“你可千万抽空儿来看看我们。”

  这话曹雪芹就有些答应不下了。想了一下,觉得还是说老实话为妙,“我四叔管得我很紧。而且,”他很吃力得说:“他是个老古板。”

  “我也听说了,四老爷治家很严。不过,我也见过一面,样子长得慈眉善目,不是那严厉的人。”

  谈到这里,雪水已煮开了;杏香来沏了茶。又端来一盘松子、一盘杏仁,曹雪芹便即笑道:“这可真是一段清福!不过也别说得太晚了。明儿不是还要去送来大人?”

  “对了!”曹雪芹对杏香说:“你可提我一声儿。”

  “不要紧!”翠宝说道:“我回来叫你们。”

  【第三十五章】

  送走了来保,曹頫将曹雪芹留了下来,倒不是要他和韵作诗,而是有好些信要写。吃完午饭,喝着茶息了一会,正待动手时,桐生悄悄近来说道:“震二爷让魏升告诉我,要我回去帮忙;让我来跟芹二爷回一声。”

  “帮忙?帮什么忙?”

  “魏升没有说,反正有活干就是了。”

  “喔。”曹雪芹问:“你的手行吗?”

  “好多了。”桐生将左手伸出来给曹雪芹看,手掌手背都贴着膏药,肿是早消了;手指也能屈伸自如,看样子是绝无大碍了。

  曹雪芹想起他受伤的由来,便随口问一句:“你给阿莲写了信没有?”

  “写了。”桐生故意作出连无表情的模样。

  居然写了;曹雪芹心中一动,也有些吃惊,急忙问道:“什么时候写的?”

  “昨天。”桐生答说;“仲四爷镖局子里有人进京,要给锦二奶奶去送年礼,我顺便托他捎了一封信去。”

  “你信上写点儿什么?没有提震二爷跟我的事吧?”

  “没有!”桐生答说:“我也不能那么不识轻重。”

  曹雪芹心一宽,“对了!”他说,“以后你往京里写信,千万小心。”

  “是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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