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三春争及初春景 | 上页 下页


  光宗在东宫时,由个宠妾姓李,位号叫做“选侍”。李选侍没有儿子,但是皇长子的生母去世后,由李选侍抚养,因而李选侍得以挟皇长子自重。当光宗在乾清宫病榻前,面谕封李选侍为皇贵妃时,只见帷幕后面伸出来一只手,一把将十六岁的皇长子拉了进去,不多片刻,皇长子又被推了出来,哭丧着脸向光宗说道:“要封皇后。”

  光宗不作声,后既未立,妃亦未封,一场无结果而散。

  到的九月初一,光宗驾崩。大臣们奔往乾清宫“哭灵”;要请嗣君柩前继位,问皇长子在哪里?没有一个太监出来应答。这明明是李选侍将皇长子局为奇货,要谈好了条件,才肯放他出来。稍作打听,果然是李选侍的心腹太监李进忠在捣鬼。

  于是给事中杨涟,一面叮嘱同事去请首相方从哲及其他大臣;一面直入乾清宫,请皇长子出见,儿李选侍阻挠如故。幸而光宗有个伴读的太监王安,设计将皇长子从暖阁中骗了出来;众人一见,不由分说,拥护皇长子坐上软轿,直奔文华殿,扶掖登位,三呼万岁,那就是年号天启的熹宗。

  熹宗自然不能再入牢笼,由王安保护着,住再慈庆宫。但李选侍盘踞天子正寝的乾清宫,后患无穷;御史左光斗因而上言,说:“内廷之有乾清宫,犹外廷之有皇极殿,惟皇上御天居之;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。其余嫔妃虽依次进御,遇有大故,既当移置别殿,非但避嫌,亦以别尊卑也。今大行皇帝宾天,李选侍既非嫡母,又非生母,俨然居正宫,而嗣君乃居慈庆,不得守几席、行大礼,名分倒置,臣窃惑之。嗣君春秋十六龄矣!内辅以忠直老成;外辅以公孤卿贰,何虑乏人,尚须乳哺而襁负云哉?倘及今不早断,借抚养之名,行专指之实,武后之祸,将见于今。”请李选侍既日移宫,迁延数日,毕竟敌不过大臣们的坚持,李选侍终于迁出乾清宫。这就是明末‘三案’之一的‘移宫’案。

  杨三义便是想做李选侍的李进忠,劝裕妃迁入乾清宫暖阁去住,为五阿哥开一条由撷芳殿到乾清宫的路。这一招很厉害,但倒是提醒了庄王与鄂尔泰,何不制敌机先,将四阿哥的“生母”熹妃搬入乾清宫,是抵制弘皙的一招好棋。

  不过,这一来可能会搞成两面受敌的局势,倘或裕妃赶来又哭又闹,连大行皇帝大殓,亦会遭受阻挠。那一来变成了个不了之局,不可不虑。

  “我看,”额尔泰说:“十六爷,只有用明修栈道,暗渡陈仓之计了。”

  等问明了何谓“栈道”,何谓“陈仓”以后,庄王欣然同意,一面密陈嗣皇帝变更迎灵的计划,一面由治丧处分头通知王公大臣,说乾清宫几宴铺设不及,大行皇帝大殓,改在“潜邸”——雍亲王府举行,以便喇嘛奉经,大行皇帝相信喇嘛,潜邸便是供养喇嘛之处。

  这个通知送到弘皙那里,恰好是他跟弘昌、弘升定议之时,他们商量好的步骤是,一到了乾清宫,先包围庄王,不承认鄂尔泰独受顾命;也就是不承认他所奉的遗诏,出于大行皇帝的亲笔。同时要说出种种理由,证明四阿哥不具备继承皇位的资格,必要时宁愿捧出五阿哥,也不能让四阿哥如愿。

  这一切都是为了阻挠四阿哥在柩前继位;但照此时的情况来看,大行皇帝大殓,改在“潜邸”举行,表示四阿哥并没有打算在柩前继位,因为不出于天子正寝的乾清宫而是亲王的私邸,很显然的,那就是名不正、言不顺,也不必等他来反对了。

  然则,四阿哥的打算是什么么呢?大家都觉得不了解这一点,根本就无从筹划对策。

  既然如此,就只有相机行事了。也有人主张跟五阿哥做一点联络,但要联络的是什么?无非谈条件,这个条件又怎么谈法?弘皙能够须他的好处,四阿哥一样也做得到,而他们毕竟是异母而同父的同胞手足,这一点是弘皙不如四阿哥的,那就注定了联络五阿哥这个主张,一定行不通。

  话虽是这样说,五阿哥的意向如何,却不能不打听。倘或他亦反对四阿哥,那就正好拉拢在一起。可是五阿哥为庄王派人邀去以后,一直未回撷芳殿,想来如今是在他生母所住的永寿宫内。这就令人连带想到裕妃所信任的太监杨三义,弘皙心中一动,认为联络此人,也许有点用处。

  这里还在商议,鄂尔泰却已猛着先鞭,因才器使,又找到了一个得力的人,此人就是曹雪芹称之为“来爷爷”的来保。他在内务府管的事很多,各宫首领太监,无不熟悉,人缘极好,鄂尔泰是找他从杨三义身上,去使一条釜底抽薪之计。

  派苏拉将杨三义从永寿宫找了来,来保劈头就问:“听说你给你主子出了个主意,要让你主子当皇太后,有这话没有?”

  说这话时,来报是绷着脸的,因而杨三义大吃一惊;太监干预国家大事,曾为厉禁,认起真来,脑袋立刻可以搬家。

  所以他直觉地否认:“哪有这话!来大人是听谁说的?”

  “你别问我是听谁说的,只说有这回事没有?”

  “没有!”杨三义斩钉截铁的说。

  “没有就不提了。”来保说。“算你小子造化,这件事让我听见了;我说:别忙!杨三义不是那种人,等我把他找来问一问,问实了再交慎形司也还不迟。”

  一听交内务府管执法的慎刑司,杨三义脸都吓黄了;稍想一想才弄清楚,是来保救了他。当下说道:“来大人,要不是你老,我这冤屈可就大了!我给你老道谢。”说着便跪下来磕了个头。

  “起来,起来!我还有话跟你说。”

  “是!”杨三义垂首肃立着。

  “四阿哥奉遗诏继位,你知道吗?”

  “知道了。”

  “如今的皇上,把雍正爷的私财,全赏了五阿哥,你知道吗?”

  “这,”杨三义惊喜交集:“这还不知道。”

  “如今你可是知道了。我再跟你说吧,皇上待五阿哥最厚,将来一定还有恩典。只要你安分守己,有你的好日子过。再有一件,裕妃当然要尊封;尊到什么地步,可就要看裕妃自己了。你如果对你主子赤胆忠心,你就该替你主子好好儿想一想,该当怎么样让皇上心里舒服,那好处就大了。”

  “我请我们主子给熹妃磕头。”

  来保大喜。裕妃如果给熹妃磕头,便是尊熹妃为皇太后,能做到这一点,四阿哥的皇位就算坐稳了,杨三义自然应该重赏,自己也有拥立的大功。这件事倒非敲定转角,把它弄实在了不可。

  于是他问“你办得到吗?”

  裕妃很老实,对杨三义言听计从;所以他极有把握得说:“只要我去说,一定行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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