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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五


  “你说冯大瑞义气,这话真说到了我心里。冯大瑞是真心喜欢绣春;绣春也只有这么一个可以重寻人生乐趣的机会。你们是好姊妹,总不忍心不管吧?”

  “重寻人生乐趣”的话,打动了锦儿,“我怎么忍心不管?”她很快地回答说:“不过看这样子,只怕谁都管不了。”

  “不然!这一案是私下悄悄儿了结,决不会闹大,我是早就知道了的。不然我也不能这么不懂事,冒冒失失来找震二哥;昨天都怪我不先把话说清楚。那也不去谈它了;如今我想问你件事,老王爷跟隋赫德的事怎么样了,你听震二哥谈过没有?”

  原来隋赫德钻营门路,为人告了一状;朱批交庄亲王允禄查办。将隋赫德父子、家人都传了去详细审问,隋赫德先是抵赖,最后说了一半实话,亲笔写了一份“亲供”说:“奴才来京时,曾将官赏扬州地方所有房地,卖银五千余两,原要带回京城,养瞻家口。老平郡王差人来说,要借银五千两使用;奴才一时胡涂,只将所剩银三千八百两送去是实。”

  “后来小平郡王差两个护卫向奴才说:你若再要往府里送甚么东西去时,小王爷断不轻完。自此奴才再没有差人去。奴才今年七十三岁,岂有求王爷图做官之意?因老平郡王一时要借银,奴才胡涂借了;并无别样理由。”

  曹雪芹所知道的,仅此而已;锦儿所知较多,且是直接听平郡王府的人所说:“案子还拖在那里,为来为去碍着小王爷,也不好怎么严追。”锦儿又说:“而且,老王爷把银子也还了人家了。”

  “老王爷的花费极大,又养着一班清客,银钱到手就光,居然能把三千八百两银子还给人家,那可是件奇事。”

  “还不是凑起来的。”

  “从那儿去凑?”

  “这可不大清楚了。”锦儿奇怪地问:“你忽然问这些个干甚么?”

  曹雪芹不答话,管自己又问:“没有跟粮台上开口?”

  “粮台?不行!”锦儿摇着头说:“小王爷跟太福晋都特为关照,千万不能开例通融,不然就没有完了。”

  “那末,是到那里去凑呢?仗着小王爷如今正走红的时候,跟人硬借;人家不能不赏他的帐?”

  “也许吧!”锦儿答说:“听说六阿哥年纪虽轻,本事不小,能替他老爷子弄钱;还有个赵太监花样更多。”

  “六阿哥”是指福靖跟曹雪芹同年,只是月份小些;曹雪芹嫌这个表弟浮华轻薄,平时不大接近,却不知曹震跟他如何。

  心里想着,口中便问了出来:“六阿哥跟震二哥常往来吧?”

  “常在一起玩的。”锦儿问说:“你要找他?”

  “对了!我想找他。”曹雪芹答说:“既然他花样很多,也许有法子救冯大瑞;成功了可以送他一两吊银子。”

  “你要小心!这件事关系很大,别弄得吃不了,兜着走。”

  “那怎么办呢?莫非见死不救?”

  这话说得很重,将锦儿堵得无话可说;曹雪芹也发觉自己措词欠考虑,急忙又委婉地解释。

  “我是说,有路子总要去走。只耍尽到了人事,就是尽到了心;即使无补于事,心里也好过些。”

  “这话也是。不过,从井救人把自己也陷了进去,害得被救的人,平白里又添一重烦恼,这一点你也该想一想。”

  “是的。咱们一起来想。”曹雪芹说:“锦儿妹,你倒平心静气想一想,这件事能不能做?”

  “能不能做可很难说;不过,问一问,应该不要紧。”

  “那就想法子问一问。我跟六阿哥平时不大来往,突然去问他,似乎显得不大合适。锦儿姊,你有甚么好法子?”

  “他喜欢吃我做的炒疙瘩;不过得你二哥去约他,也不便谈这回事。”锦儿又说:“你们亲表兄弟,有事问他,也不算冒昧。只要不是空了手去就行了。”

  曹雪芹凝神想了一会,站起身来说:“你的话不错。”

  “你上那里去?”

  “我到琉璃厂去看看,找样精致的小摆设。”

  “你带了钱没有?”锦儿提醒他说:“我这儿有。”

  “不要紧!有熟的古玩铺,不必先给钱。”

  于是出门上马,直往琉璃厂而去,经过五道庙心中一动;勒住了马细想了一会,决定找韩道士去谈谈。

  那韩道士倒还认得他,而且神态殷勤:“那阵好风把芹二爷吹来的?”他说:“请后面坐。”

  依旧是在当时跟绣春、冯大瑞在一起盘桓的那间敞厅;依旧是洞庭碧螺春与苏州孙春阳的茶食,但物是人非,曹雪芹越发感慨,原来是想慢慢谈的;此时却忍不住开门见山地动问了。

  “韩道长,你知道不知道,冯大瑞出事了?”

  “知道。”韩道士淡淡地答了两个字。

  这态度很不寻常。曹雪芹意料中韩道士倘或不知,必然惊诧;如果知道,多半会关切地跟他谈出事的经过,以及向他打听冯大瑞的消息,想不到竟是这种毫不在意,彷佛不算回事的神态。

  看起来他不但知道;而且知道得很多,前因后果,了然于胸,才会有这种无动于衷的表情。曹雪芹心想,如果老老实实跟他打听;他一定不会说实话。设身处地想一想,换了自己也不会跟一面之缘的人去谈这种案子;除非了解对方也是够资格谈内幕的人。

  意会到此,他想到一个说法:“听说是‘三老太爷’派人让他去投案的?”

  果然,此言一出,韩道士对他刮目相看了;很认真的拿他上下打量了一番,深深问道:“芹二爷也知道‘三老太爷’?”

  “我也是最近才听说。”

  “听谁说的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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