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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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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查封之日,已先拜折复命,说在清查了。”魏剥皮以一种自己人相商的语气说:“老兄也是老公事,这种事复命愈早愈好。为甚么呢?查清楚了才能复命;一时不能复命,就是一时查不清楚,显得内情复杂,若往坏处去想,对令叔很不利。” 话虽含蓄,曹震却听得出来,“内情复杂”,而“往坏处去想”,自然是弊端深重。魏剥皮的话,不能说没有道理;曹震认为应该重视。 震二奶奶却不为然:“别听他的!”她说:“等他来催;要催得紧了,我的招数才施展得开。”她紧接着又说:“不过,如今似乎不能不告诉四老爷了。” 应付官事,都是曹震夫妇在办;曹頫出面,亦不过摆个样子而已。此刻震二奶奶认为应该告诉曹頫,在曹震自然照办;他用最省事的办法,把魏剥皮写下的询问事项,直接送了给曹頫去看。 这一看,使得性情和平的曹頫,也忍不住动怒,将曹震找了去,一开口就问:“你怎么把难题都推给你媳妇?她是妇道人家,本不宜干预公事的。”言时声色俱厉。 曹家的家规甚严;见此光景,曹震赶紧垂手弯腰,陪笑答说:“原是侄儿媳妇的主意。我也认为不妥;她说她自有作用。拗不过她,我只好照办。” 听说是震二奶奶的主意,曹頫怒意稍解;但曹震的错处还有,“就推在她身上,也该有个分寸。你看,”他指着纸面说:“这一款,是老太爷手里的事;那时你媳妇还是马家的姑娘,你也推在她头上,岂非荒唐?” 斥之为“荒唐”,已是极重的语气,曹震不敢再辩。但内心自问,并不荒唐;因为推在震二奶奶头上,原是无可奈何的搪塞之计,只为应付眼前,只要搪塞得过去,就算做对了。 “如今这么一大堆疑难;你怎么答复人家?” 问到这一句,曹震方始从头细说;曹頫怒意全消,但也像曹震一样,心中有个极大的疑团,不知道震二奶奶的葫芦中,装着甚么药到病除的仙丹? *** “我看,”曹震非常吃力地说:“只怕拖不过去了!” “怎么样?”震二奶奶问:“催得很紧?” “魏剥皮的话很难听——,”曹震迟疑了一会说:“我也不必学给你听。反正连老太爷几乎都骂了!” “他敢!”震二奶奶顿时发怒;她那双俏眼,一睁圆了便近似三角形,看着格外威严:“莫非他真要逼出人命来?” “你,你,”曹震慌乱地说:“你在说甚么?” “我是说,他这样逼迫;于他自己没有好处。”震二奶奶怒容全敛,从容说道:“你放心!他自己的毛病,自己知道。那天四老爷说你荒唐;把老太爷在日,我还没有进曹家门的事,都推在我身上。其实,这魏剥皮才荒唐;他不想想,康熙五十一年,我才多大?” 原来为曹頫指斥为荒唐的一件事是,康熙五十年曹寅请款修建专供驻跸的织造署西花园;五十一年春天竣工,验收查对账目,有几笔账尚未查清,曹寅即在这年七月底,因疟疾病故扬州,这几笔未清之账,亦就不了了之。 如今旧事重提,曹震无以为对,使出最后行遁之计,推在震二奶奶身上。 震二奶奶是曹寅故后的第二年,才成了曹家的媳妇,时方十七岁,曹震比她大两岁,算起来今年才三十四岁。魏剥皮只须从曹震的年龄,略一推算十七年前震二奶奶的年龄,便知其事荒唐;误信荒唐之事,而居然认真追究,岂非荒唐之尤? 听她说得有理,曹震倒是精神一振,“你说得不错!怪不得你说他写的东西有毛病;毛病大着呢!倘有都老爷一参;以当今皇上的精明,连范制台都会受处分,说如此糊涂之人,竟还视之为能员。看他们吃得消不?”他越说越起劲,“咱们算是拿住他的短处了!我托人跟他去说,好便好,不好大家翻!看他怎么说?” “还不必走到那一步。”震二奶奶答说:“你跟他一说,是教了他;要弥补这个毛病也很容易。让他自己发现,一定会有表示,那时再说不迟。” “他会有甚么表示?” “他会把他写的东西要回去。” “要回去?”曹震冷笑:“我才不给。” “对了!这份东西要收藏好,将来是极有用的一项证据。” 曹震点点头,却又问道:“明天我怎么回答他?” 震二奶奶想了一下说:“你明天要施一条苦肉计。” “何谓苦肉计?” “你得厚着脸承认,怕我;拿我没办法。” “这搪塞得过去吗?” “是实在情形。譬如你现在催我,我不理你,你怎么办?”震二奶奶又说:“你不必急着回答,好好想一想。” 曹震听她的话,仔细想了一会,果然无计可施;吵嘴打架,无非更添闲气。“我,我只好跟人家说:‘蛮妻孽子,无法可治。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?”曹震又说:“我只有请教他了。” “对了!你就请教他。” “他会怎么说?” “他一定说:足下既然惧内;能不能让我跟尊夫人谈一谈?” “嗯,嗯。”曹震大感兴味:“那么,我该怎么回答他?” “你想呢?” 曹震想了一下说:“我这么回答:这件事我不敢管;我也不敢告诉她。” “不错,要这么说,前后的话才相符。” 谈到这里,曹震心中浮起一个疑问,莫非魏剥皮就此罢手不成?当然不会的;如果他真的下决心要当面向震二奶奶问个清楚,那里会想不出办法。 “倘或他倒坐了轿子来看四叔,说要跟你见一面;你怎么办?” “我还是不见。” “躲得过吗?” “有甚么躲不过?譬如说我托病,难道他亦非见不可。”震二奶奶特别作了提示:“总而言之,他来随他来;你不能请他。你请了他来,我托词不见,这话就说不过去了。” “啊!”曹震终于心领神会,“我懂了,不管他怎么逼,我一定想法子替你留下可以推托的余地。” *** 小厨房虽还保留着,但已有名无实;朱妈是早就辞差不干了,锦儿和秋月轮流下厨房,早晚各做两桌饭,一桌比较讲究,开到花厅,是曹頫、曹震叔侄,和两名账房的常馔;一桌开在萱荣堂,震二奶奶先用,然后是锦儿、秋月和丫头们杂坐进食。伙食账也是锦儿和秋月轮流掌管;但每天买些甚么菜,少不得总要请示震二奶奶。 “今天做两样点心;怕有客来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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