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红楼梦断④延陵剑 | 上页 下页 | |
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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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明天走。” “喔,我还来得及托他捎几封信。” “你要托他捎信?” “是的。”李绅答说,“是他自己问我的。” “算了吧!”白希放低了声音说,“你何必托他?莫非你还想不到,他是身不由主的人?你要捎信,我替你托人。” “托谁?” “现成有个观老二在这里,托他最妥不过。” “是观老二观保不是?”李绅失声说道:“那可是太熟了!” 原来这名被尊称为“钦差”,赍旨远来的侍卫观保,本在恂郡王大营中当差,为人谨饬知礼,颇通文墨,他最佩服李绅;在军中常有过从。自从恂郡王回京出事,先被幽禁东陵;后来移居大内寿皇殿侧的小屋以后,随从星散,有些比较幸运的,为皇帝所笼络,或在“御前行走”,或授为“干清门侍卫”。颧保就是比较幸运的一个。 他乡遇故,况在绝域,李绅倒想跟他见一面,却又怕惹是非。及至白希问出他们的关系,倒是很热心地怂恿他们叙旧;而且特地置酒作东。就这样,分手五年的伙伴又在一起喝酒了。 不同的是,当年痛饮纵谈,意气风发;如今,酒浅言寡,彷佛无形中有一道帷幕横亘在中间,彼此可望而不可即似地。不过,两个人的心里,却都想捣破这道无形的幕。 终于是观保下定了决心;在饭罢喝茶时问:“魏大姊很好吧?” “托福,托福!她倒是跟宁古塔有缘,居然想终老斯乡了。” “我瞧瞧她去。”观保转脸对白希说,“那位魏大姊,朋友没有一个不服她的:贤慧、能干、热心,最好客不过。” 于是顺理成章地,李绅将颧保邀了到家;与魏大姊相见惊喜,絮絮叙旧,谈了许多军前的往事。慢慢提到眼前;魏大姊就告个罪,起身走了。 “我不明白,这道上谕也没有甚么了不得的事,何必劳动你这位一等‘虾’,万里跋涉?” 用满州话称侍卫,其音如“虾”;一等“虾”就是正三品的一等侍卫;放出来便是副都统、都统,甚至将军。观保正是要外放了。 “上头的意思,要叫我到伯都讷去当副都统;不过还没有定。让我先送上谕来,如果定了,半路上会有旨意,我就不必再回京。”观保略停一下又说:“此外,当还有别的道理。” 是甚么道理呢?观保不说李绅自然不便问:点点头不作声。 “听说隆科多昨天在你这里?” 问到这话,李绅便起戒心,简单地答一声:“是的。” “他跟你说些甚么?”观保紧接着声明:“法不传六耳。” 这表示不但他不会把李绅的话告诉第三者;希望对方也是如此。李绅想了一下,认为旧日的交情,仍旧是可信赖的;于是将隆科多如何忏悔的话,细细告诉了观保。 观保很注意地听完,沉吟了好一会说:“我告诉你吧,上头当面交代的差使,是查查他在这里的态度。其实呢,知道凡是在十四爷那里待过的人,无不痛恨隆科多,指望我这趟回去,狠狠告他一状。本来,我倒也打算这么办,好歹替十四爷出口气。现在听你这一说,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?” 李绅想了一下答说:“以直报怨。” “不错,不错!”观保深以为然,“我也不必先说,等上头问起来,有甚么说甚么。当然,他到你这里来过这一段,我是绝不说的。” “不!果然问起来,你倒不宜瞒着,因为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,或许已经有人密奏过了。如果你不说,岂不显得无私有弊?” “这话倒也是。不过上头再问一句:他到姓李的那儿,干甚么去的?我该怎么说?” 李绅无法回答,观保亦未再问;只说如果真的调为伯都讷副都统,则相叙的机会必多;公事上也许还要请李绅帮忙。一切都等事情定局再谈。然后匆匆告辞而去。 【二】 到得冰河解冻,草木萌芽;宁古塔一年好景刚开始时,接到李鼎的信,李煦原拟死罪,朱笔改为“从宽免死,发乌拉打牲。” 信中附了几页“宫门抄”,查嗣庭大逆不道一案,亦已有了结果。上谕中说,刑部议奏:“除各轻罪不议外,查律内大逆不道者凌迟处死;其祖父、子孙、兄弟及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斩。十五岁以下及正犯母女、妻妾、姊妹、子之妻妾,给付功臣家为奴;正犯财产入官。今查嗣庭已经病故,应戮尸枭示。” 原来查嗣庭瘐毙狱中了!不知是凌虐致死,还是杀之灭口怕公开审问时,他会透露许多在内廷所看到、听到的秘密?李绅心想,查嗣庭这一死,对隆科多来说,应该是好事;因为死无对证,亦可望从宽发落了。 再看刑部所议查嗣庭家属的罪名,除了长子查克上病故免议外,应斩立决的有五个人:两兄查慎行、查嗣瑛;一子查云;两侄查克念、查基。此外子侄在十五岁以下的,还有五个,给功臣家为奴。 向例刑部议罪从严,留下让皇帝开恩的余地,这一次的上谕中说:“查嗣庭之子改为应斩,秋后处决。查慎行年已老迈,且居家日久。南北相隔径远,查嗣庭恶乱之事,伊实无由得知;查慎行父子俱从宽免治罪,释放回籍。查嗣庭之胞兄查嗣瑛,胞侄查基,从宽免流三千里。案内拟给付功臣为奴之各犯,亦着流三千里。” * * * 李鼎特为详告查嗣庭一案的缘故是,查家亲属的流三千里,所去的地方不同。充军的罪名,如果只说流若干里,发遣何处的权,操在刑部司官手里;只要以京师为起点,扣足里程,则天南地北,无所不可。这一次刑部司官,认为查嗣瑛父子充军,是受牵累,不免冤枉,将来或有“赐环”的可能,如果道路不甚艰难,回乡也方便些,所以判了查嗣瑛、查基发遣陕西。至于查嗣庭的妻妾媳女以及三个幼子,则今生今世,恐难生入玉门;流放关外,谋生倒比贫脊的陕西还容易些,因而将他们充军到乌拉打牲。 发道日期相近;流放地方相同,所以两家决定同行;李鼎已向本旗请了假,送父到达戍所,也许请当地都统出奏,容他侍父送终。他又报告行期,定在三月初;预计六月中可以到船厂──吉林省城;要求李绅届期迎接照应。 “乌拉打牲在那里?”魏大姊问说。 “在船厂以北。”李绅计算日期:“这里到船厂要走二十天;今天是浴佛节,我在家还可以待一个半月。” “你看,我要不要陪你去?” “我又何必要你陪?” “也不是陪你。我是说,理当去看看叔太爷,看有甚么可以照应的;那才是做晚辈的道理。” “你如果有这个心,我倒有个想法,索性移家到船厂,去就观二爷的幕。照应老叔还在其次;我想在小鼎身上下点工夫,好歹要让他走上一条正路。不然稂不稂,莠不莠,行年三十,一事无成,他这一辈子就算完了。” “这──”魏大姊实在舍不得宁古塔;沉吟着说,“这,咱们再琢磨、琢磨。” 从这天起,夫妇俩一有空,便谈移家之事;经不住李绅的软语相磨,魏大姊终于松了口。接下来,便是李绅向白希去软磨;由于去志甚坚,白希亦不能不很勉强同意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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