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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


  碧文也觉得好没意思,站起身来说:“快放学了,我该走了。”

  春雨点点头,送她出门;两人都是看也不看小莲,倒像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似地。到此时,小莲才是痛悔莫及;转身飞奔回房,倒在床上,泪如泉下。心里七上八下,不知何以自处;自己恨极了自己,将颊上的肉拧得又青又紫,还是不能解恨。

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听得芹官回来的声音;小莲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,深怕他问到,会走了来看她,那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?

  屏息静听,一时并无声息;不久,复又听见芹官的脚步声,然后是春雨在说:“我要去看秋月,顺便送了你去。”

  不会进来了!小莲在心里说;一颗心暂时得以放下,但却有一种无可言喻的怅惘;同时亦颇不安,不知道春雨去找秋月是甚么事?会不会是谈下午的那场冲突。

  因此,她又多了一份盼望,心情越发苦闷;一直在想芹官跟春雨回来以后,会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态度。

  忽然,屋子里有了脚步声,只听三多在叫:“小莲姊姊,你睡着了不是?”

  小莲心中一动,不妨问问三多,便即答说:“没有。”

  “怎么不点灯?”说完,三多转身走了。

  不多片刻,一灯荧然,由远而近;小莲怕她看到她脸上,尤其怕她看见红肿的双眼,便装做畏光,举手挡在眼睛上。

  三多放下了灯,去到床前问道:“小莲姊姊,你怎么不起来吃饭。”

  “我不饿!”小莲用另一只手将她一拉,“你坐下来。”

  三多在床沿上坐下,侧着脸来看,讶然问道:“脸上怎么了,又青又紫的?”

  “让虫子螫了一口——”

  “我替你去拿药。”

  “不要,不要,不要紧的。”小莲紧接着问,“芹官回来过了?”

  “回来添了件衣服,马上又走了;是到老太太那里去吃饭。”

  “春雨送了他去的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春雨跟芹官说了些甚么?”

  “没有说甚么。”

  小莲不信,“是你没有听见,”她问,“还是真的没有说甚么?”

  “真的没有说甚么。她伺候芹官添衣服,让我拿衣刷子;我就在他们旁边。”

  小莲觉得春雨的态度有点儿莫测高深;沉吟了一会,想起早晨的事,随即问说:“她甚么时候起来的?”

  “很晚了。一起来听说老太太找,急急忙忙就赶了去。”三多记起一早受责之事,不由得就心向小莲,略想一想问道:“小莲姊姊,刚才你们在里面好像在吵嘴;一定是她欺侮你。是不是?”

  “也可以这么说吧!”

  “真的?”三多追问着,“她连你都敢欺侮?”

  这话有弦外之音,小莲便即问道:“怎么?你看她还欺侮了谁?”

  “谁?”三多嘟起嘴说:“我!”

  “怎么啦?”小莲大为关怀,也大感兴趣,“她怎么欺侮你?多早晚的事?”

  “就是今儿早晨,她起来以后。你不是给了我一盒子胭脂吗?就是在那上头招了她的忌——”三多将这天上午受春雨所责的经过,添枝加叶,有夸张、有隐藏地说了一遍。

  “照这样说,倒是我害了你。”

  “小莲姊姊,”三多困惑地,“我不懂你的话。”

  “如果我不给你胭脂,不就没事了吗?”

  “那里,还是会说我不懂规矩。”三多惴惴然地问:“春雨会不会撵我?”

  一听这个“撵”字,小莲的怒气又来了,“甚么撵不撵的!”她冷笑着说,“谁能撵谁?”

  三多不明白她的心情,觉得答非所问;因而又问一声:“我是说,她会不会告诉管家嬷嬷,或者震二奶奶说我不懂规矩,要把我撵走?”

  这却是很可能的事;小莲一时无法回答,心里在替三多设想,要怎么样才能免去此厄?

  三多倒又开口了:“如果真的要撵我,倒不如我自己识相。”

  “怎么叫自己识相?”

  “我自己说,我不在这儿待!省得他们撵我。”

  此言入耳,恍如密布的浓云中,露出一丝阳光;小莲大有意会,默默地盘算着。

  三多见她不作声,以为懒得再理她了,随即站起来说:“没有别的事,我可要去了。”

  “不,不!”小莲一把将她拉住,“你坐着,你的事我来替你想法子。”

  “是!”三多欣然答应,重又坐下。

  “你到外面去看看,有没有人?”

  这是防着话会泄漏,三多也是心思极灵的人,出去很仔细地查看过;等她再回进来时,小莲已经起床,坐在暗处。“没有人。”

  “好!你坐这儿,我跟你说。”等三多在她身旁坐下,小莲接着说:“你的事很好办,有两个法子,你自己挑一个,一是你跟春雨陪个不是,说你以后不敢了。”

  三多迟疑着,从鼻子发声,将个“嗯”字拖得很长;显然的,她是不愿意这么做。

  这多少出乎小莲的意外,因而说法也就不一样了,“你如果不甘心给她赔不是,以后不断会有小麻烦。”她说:“你得仔细想一想,顶得住顶不住?”

  三多想了想说:“只要我自己小心,别让她拿住短处;我就不怕她给我找麻烦。”

  小莲暗暗欣喜,居然能有一个人不怕跟春雨作对;因而用很有把握的声音说:“你只要听我的话,我包你无事。”

  “我自然听你的。不然,也不会来求你。”

  “好!从明天起,你照旧抹胭脂;春雨若问,就说我叫你抹的。”

  “是!”三多又说:“不过,我舍不得——”

  “不要紧!”小莲抢着说道:“我再给你。过一天索性连方子都传授给你。”

  “那就行了。”

  “没有甚么不行的。”小莲压低了声音说:“回头等芹官回来了,如果他不到我这里来,你得避开春雨,悄悄儿跟他说,我要他来一趟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等他来了,我把你的事跟他说;让他跟春雨说一句‘别撵三多’,不就没事了吗?”

  “是。”三多深深点头,“我一定把话说到。”

  “但是,”小莲接口说道,“一定要避开春雨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三多又说,“我想他回来一定要问的,小莲怎么不见?那时候我怎么说?”

  “你——,”小莲答道:“你就说我人不舒服,上床睡了。”

  那三多人小鬼大,接受了这个与本身利害亦有密切关系的委托,却不知如何忠人之事?因为接近芹官的机会虽不难找;但要跟他说话,尤其是避开春雨私下说几句话,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事。

  一个人左思右想,想出唯一可行的法子是,预先写好一张纸条,塞给芹官。当然,这是一大冒险,让春雨发觉了,抓到真赃实据,那就不用再在双芝仙馆待了。不过,她觉得这个险是值得冒的;芹官应该想得到,有事不说,而要悄悄送纸条给他,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。倘或神色之间再暗示一下,就更能使他警觉了。

  于是她裁了一张寸许宽,三、四寸长的白纸条,用眉笔写了一句话,本应写个“密”字,只以笔画记不真切,怕认错了易招误会,便画了一张紧闭的嘴唇示意。

  到得二更时分,春雨陪着芹官回来了;三多接过灯笼,吹灭了烛火,挂在壁上,接着进入堂屋,听候使唤。

  “小莲呢?”芹官问说。

  三多犹未答话,春雨已抢着说道:“自然睡下了。她累了一天,你就别再叫她了。”

  芹官点点头,摩着肚子说:“今儿晚上吃得过饱了;熬一壶普洱茶来喝。”

  三多心想,喝普洱茶消滞积,自然得有一会工夫才上床;看起来机会很好,于是找一块普洱茶,在紫铜铫子里熬开了,倾入磁壶,取个托盘端着;经过后房窗下,从窗纸上发现春雨在换衣的影子,便加紧几步,进了芹官的卧室。

  芹官正站在书架前面找书;三多便说一句:“普洱茶熬好了。”

  “搁在书桌上。”芹官头也不抬地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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