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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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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儿一骂,曹震一笑;就甚么事都没有了。不一会小厨房送了饭菜来,分例以外,另有一碟虾子冬笋,一碗卤鸭丝烩鱼翅,因为曹震难得回到自己院子里吃一顿饭,所以胡妈格外孝敬了两样菜。 摆好餐桌,曹震喝酒,锦儿吃饭;一面吃,一面说:“刚才邹姨娘问我,四老爷还没有进京,怎么就料到了要在京里过年?让我问问你,是甚么道理?” 端杯在手的曹震,一听这话,就把杯子放下了;脸上的神色也阴黯了。 “怎么回事?”锦儿心里嘀咕;他败了酒兴,她也觉得坏了胃口。 “唉!”曹震叹口气,“我也没有确实消息,不知道怎么回事?” “这可就怪了!既然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干嘛又唉声叹气?” “虽不知道,想起来总不是好事。”曹震低声说道:“我是从别处得来的消息,李家舅大爷的案子,怕会闹大。” 锦儿一惊,“大到怎么个地步呢?”她问,“这跟四老爷留在京里过年,可又有甚么相干?” “怎么不相干?曹李两家是分不开的;案子闹大了,自然还要找四老爷去问话。那一问就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给结案了?”曹震紧接着说:“这些话你可搁在肚子里;跟姨娘只说不知道就是了。不然,传到老太太耳朵里,可不得了。” “老太太要问呢?你也总得有一套话说。”锦儿又说:“别人家老太太,越老越糊涂;咱们家老太太,可是越来越精明。” “怎么呢?”曹震很注意地问:“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。” “也不一定是那件事上显得格外精明,反正话中不能有一句漏洞;一有,准给抓住。” 曹震没有作声,喝着酒沉吟了好一会,突然问道:“你知道不知道,‘醋坛子’的存折搁在那儿?” “醋坛子”是曹震在跟锦儿私语时,替震二奶奶取的外号;锦儿骇然,“你问她的存折干甚么?”她说,“你想偷是不是?” “说得多难听!”曹震皱着眉说,“就偷来了也没有用。” “一点不错!就有存折,钱也取不出来;二奶奶另外有暗号的。”锦儿又问:“你既然知道,间它干甚么?” “自然有用。这件事可得你帮我一个忙。” “你可别找我!”锦儿抢着说道:“我帮不上你甚么忙。” “你看看,真泄气!”曹震懊丧地说,“我还没有说呢,钉子先就迎头碰过来了;那里还有点休戚相关的情分。” 锦儿想想也忒心急了些,便连连点着头说:“好,好!你说。” “算了,算了!”曹震半真半假地,“跟你说了也是白说。” “那可是你自己不愿意说;别又怪我不讲情分。” “你讲情分就好办了!我想你总不至于让我过不了年吧?” “怎么?”锦儿放下饭碗,双手扶着桌子,身子往前凑一凑说:“怎么过不了年?” “唉!”曹震又叹口气,转过脸去,装出万般无奈的神态说:“也是我自己不好!看来这个年是一定过不去了。” 毕竟是同床共枕的亲人,锦儿不由得着急,“到底甚么事过不去?你倒是说啊!”她问了一个字:“钱?” “除了这个,还有甚么叫人过不去的事?” 锦儿想了一会问:“你自己闹了亏空?” “也不是我自己要闹亏空;还不是事由儿挤的!譬如——” “好了,好了!”锦儿打断他的话,“你别给自己找理由了,你先说说我听听,亏空有多少?” “总得两三万银子吧!”曹震是轻描淡写的语气。 锦儿却真急了!“我的二爷,”她说,“你怎么弄这么大一个漏子?”她使劲摇头,“这,我可真帮不上你的忙了。” “是不是?不说要我说,说了还不是白说?你那里就把我的事当事了!” “你,你,你说话不凭良心!”锦儿气急败坏地说,“我怎么不把你的事当事?如果那样,我问你干甚么?可是,你也得想想,我有多大能耐!谁又知道你的窟窿那么大;教我有甚么法子?” “那么,”曹震冷静了,“你能帮我多大的忙呢?” 于是锦儿起身,到自己卧室中去了一趟回来,手里已多了一扣存折;连同一枚“锦记”的图章,一起放在曹震面前。 “我的私房都在这里了。”她说,“只能帮你这么多的忙;再多我可没法子了。” 钱是存在一家绸缎铺中;总数两千六百多两银子,写明按月照七厘行息。曹震是个赌徒,这年运气不佳,连战皆北;最近虽因曹頫进京,公私事繁,不能不暂且歇手,但各处挪来抵赌帐的款子,到年下必须补足;总计不下三万两银子之多;计无所出,想起震二奶奶的私房钱,有时经锦儿的手放出去,三、五千甚至上万的有好几笔;如果锦儿肯帮他的忙,托名他人代借,至少可以凑出一半来。 不过,这件事妻妾二人都是蒙着他的,他亦不便说破;原意慢慢试探,将锦儿说活动了,再作计较。不想一开口就碰了钉子。但她肯以私蓄相借,足见还是能急人之急的;好在日子还从容,不妨缓缓以图。 主意打定了,便将存折往前一推;摇摇头说:“我那里忍心用你的钱?” “算了,算了!别说得好听了。只要你手头宽裕的时候,别忘了还我就行了。”说着,她将存折硬塞到曹震手里。 “好!”他握着她的手说:“算我暂借,改日加利奉还。” 过了几天,曹震将存折连图章还了她;提过两千银子,但又存了两千三百多,连余数恰好凑成整数三千两,而且另外还添注了一行:“自丙午年十一月份起,按月一分行息。” “这家缎铺的周掌柜,欠过我一个情;自己愿意长你的利息。钱数有限;不过总算是知好歹的。” 锦儿对曹震也是这么想,多给了三百多两银子,长了三厘的利息,说起来钱数都有限,不过,他总算知好歹,有良心。 这样想着,不由得对曹震添了几分关切;便即问道:“你那个窟窿呢?可怎么补呀?” “到时候再说。船到桥头自然直。”说完,曹震一甩袖子,潇潇洒洒地走了。走到垂花门迎面遇见春雨;自然是她先招呼,叫一声:“震二爷!”闪在一旁,让他过去。 “喔,是你!”曹震站住脚,看她头上,黑发中分,结成两条辫子,再合为一股;头上别一支红玉簪子,系着两个小金铃,西风过处;冷冷作响,便又笑道:“你打扮得好俏皮。” 春雨微红着脸,矜持地笑一笑说:“我来找锦儿。” 曹震很想跟她闲聊几句;但看到锦儿已迎了出来,只好说一句:“在里面,你进去吧!”随即走了。 “唷!”锦儿大声笑道:“好俏皮!” “真是!”春雨也笑着说:“一床上睡不出两样人来!震二爷也这么说。”说着转过身去,让锦儿看一看她的辫子,方又说道:“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特为找你来出主意。” “好吧!进屋说去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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