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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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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桂姐知道一句话闯祸了,急忙赔不是,已难消余捕头的新仇旧恨。原来吴县捕快,自恃大县,平日在茶坊酒肆,遇到长洲县的同行,言语神气之间,总不免多少带出一种身分高人一等的意味;潘三心粗气浮,开罪于人,更是常事。余捕头积忿于心,已非一日;所以这一次听部下撺掇,根据花面狐的献计,预备栽赃陷害兰桂姐,好好敲她一笔时,先还有些踌躇,及至听说兰桂姐仗姘夫潘三之势,刻薄姑娘,才下定决心,照部下献议行事。 不过,他的本意,亦无非因为兰桂姐所聚的不义之财甚多,弄她两口皮箱的东西,也就罢了。所以虽在她的皮箱中搜出潘三玩法舞弊的一些证据,亦并不想在这上头掀起风波,此时由于兰桂姐语出不逊,“报应”二字触犯此辈的大忌,恨之刺骨,故而翻然变计,预备好好掀一掀老案。 当然,先得料理妙红之事。一声吩咐,即刻传到,妙红已如吃了“定心丸”,态度从容得很。进来盈盈含笑,深深下拜;恭恭敬敬地说一声:“余头,你老人家好!” “你叫妙红?”余头问说。 “是,花名妙红。” “你在那个鸨儿家?” “喏,”妙红指着瑟缩在一旁的兰桂姐说:“在兰桂姐那里多年了。” “我告诉你,有个太湖强盗供出来,有三只箱子窝藏在兰桂姐那里,今天起出来了。本来因为你在她那里多年,想问问你,平时有没有鬼头鬼脑,行迹可疑的人,在她那里进出,如果有,是什么样子。现在,”余捕头重重地说:“不必了!” 这“不必了”三字,入耳有异,带着些负气的意味;妙红不明白是何道理?只能谨慎地答一声:“是。” “兰桂姐说,这三只箱子不是贼赃,两只是她自己的,一只是你寄放在她那里的。所以传你来问;你看,那只箱子是你的?” “这一只。”妙红毫不迟疑地指出来。 “你不会认错?” “自己的箱子,怎么会弄不清楚。” “你说得有道理。不过,”余捕头沉下脸来说:“如果箱子里的东西你说得不符,你跟她一样要吃官司。” “这──,”妙红急忙声明:“东西太多,总有些记不起来,或者记错了的。” “这不要紧。十样记得七八样就知道是真是假了。” “那一定记得。” “好!你说。”余捕头转脸叮嘱:“小黄,你听仔细。” 于是,妙红静静心,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报出来;叫小黄的那个后生细细检点,始终不曾开口。 报了有十几样,余捕头挥一挥手说:“好了,打开箱子来看。” 开箱检点,妙红所报,件件都有着落。余捕头吩咐不必再看,照旧将箱子关好。 “这只箱子是你的,你具结领了回去。”余捕头说:“你有没有保?” 妙红喜出望外,连连答应:“有,有!”她笑逐颜开地说:“余头,我真正感激不尽,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老人家?” “用不着你感激。我是公事公办。带下去!” 妙红复又深深下拜,称谢不止,然后随着箱子走了出去,找地保王老实替她料理一切。 “现在要轮到你了!”余捕头说:“照方吃炒肉,只要你说得不错,我公事公办,照样发还。” 听得这话,兰桂姐心头一宽;点点头说:“等我好好想一想。” 这时已走来两名捕快,先将皮箱抬到中间;兰桂姐一大串钥匙是坐卧不离的,正从钮扣上解下钥匙圈要找寻时,有个捕快,已“当”地一下,用手中的铁尺把锁敲掉了。 “你一样一样说。” “是!”兰桂姐就想得起的先说:“翡翠金镶镯子一只;珍珠——” “你慌什么!”敲锁的那个捕快暴声呵斥:“头儿不是关照过,叫你一样一样说?等找到镯子再说第二样。” 兰桂姐只好不作声。那两个捕快打开箱盖,一阵乱翻,找到一只碧绿的金镶玉镯,举以相示。 “是不是这个?” “是!” “好!说第二样。” 那捕快像抛弃废物似地,看都不看,将玉镯往砖地上一丢;只听“呛啷啷”一阵响,玉镯碎成七八段。 兰桂姐心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;怒火烧得她脸红如火,汗出如浆,不过她到底是积世的老虔婆,知道自己无意中闯了大祸,倘或稍欠沉着,不知会有什么不测之变,所以强自保持镇静。 识得厉害的兰桂姐,心里在想,大不了受人作践,蹧蹋了两箱子的衣饰,也就无事了。所以将心一横,只是想一样,报一样;随那两名捕快在箱子里乱翻乱摔,视如不见。 等她再也想不到,报不出,两只箱子里,都还剩下小半箱的衣物;动手的捕快便将摔得满地的东西踢到一边,空出一片地,举起箱子翻过来向下一倒,然后随手一捡,拾起一本皮护书;此物入目,兰桂姐立刻记起物主,不过她觉得是不相干的东西,不必急急于表明,且看一看再说。 那知余捕头不问他物,偏偏就注意这本护书:“那是什么?”他转脸说道:“小黄,你拿过来看看。” 小黄一看,本无表情的脸,忽然变得紧张了;双眼乱眨,彷佛很困惑似地,然后走到余捕头身边,耳语了一会。 他是有了新的发现;余捕头却是故意做作。这本护书里面有些什么东西,他已经看过;本想马虎了事,只为兰桂姐出言不逊,决定一不做,二不休,抓紧把柄,掀起一场风波来。 “你怎么会有这本护书?”余捕头问。 兰桂姐不能不说实话了,“是潘三的东西。”她说:“有一次忘记在我那里,我随手替他收了起来的。” “那个潘三?”余捕头明知故问。 “就是吴县班房里的。”兰桂姐特意点他一句:“他也常跟余头在道前街吃茶的。” “是他!不错,我跟他在茶会里常常碰头。不过,我想不到他是这么样一个人?”余捕头又转脸交代:“小黄,录供。” 兰桂姐也听潘三谈过衙门里办案的情形,一看要录供,便知事态严重,不由得就有些发抖了。“你不要怕,只要你说实话;该杀该剐没有你的事!” 语气很温和,却比暴跳如雷更来得令人胆战心惊──居然要杀要剐,潘三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?兰桂姐惊悸之余,也不免困惑。 “你认不认得字?”余捕头问。 “只认识数目字。” “倒巧!”余捕头说:“这兄弟两个的名字,正好是数目字。” 余捕头将护书中取出来的一张纸;指点给小黄,让他拿给兰桂姐看。 “你认!”小黄指着问:“什么字?” “廿一、廿二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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