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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三


  “但也要快!”王二嫂说:“二爷真的来了,到底是绣春主子家,我也不好说甚么没规矩的话。”

  “不要紧!二爷明天动身,到镇江去接老太太;回来以后,一时也不会抽得出工夫。反正,我会留心这件事,决不让你们为难就是了。”

  “那好!”王二嫂问:“老太太回来,是绅二爷护送?”

  锦儿点点头,轻轻答一声:“是。”

  “唉!”绣春在那里叹气了。

  锦儿跟王二嫂都不作声;但保持沉默,也觉得难过,锦儿便向王二嫂讨教蓑衣饼的做法,彼此谈得很起劲。

  “锦儿!”绣春突然一喊;声音很大,彷佛有些忍不住似地,“你请过来,我有话说。”

  “你说!”锦儿起身坐到她床沿上。

  “你明天一早就回去,跟二奶奶说通了,派人送个信来,请二嫂马上去求她;一说妥了,我后天就搬。”

  “我的姑奶奶,”锦儿大摇其头:“那有这么快!就算二奶奶答应了,总还得跟太太回一声;然后要找庵,找到了要跟当家师太商量。不是我说,清规好的当家师太,做事都很仔细的,如果是个丑八怪,她不怕会招惹是非;凭你,她要想想,她是白衣庵,你就是观音菩萨,赛如一块‘活招牌’,不知道会惹多少油头光棍来打主意,只怕从此清规就守不住了!”

  “说得一点不错!”王二嫂拍手笑道:“原来锦妹妹的口才也是这么好。”

  绣春听她“活招牌”的话说得有趣,不由得冁然一笑──王二嫂与锦儿都觉得她的这个笑容很陌生,也很珍贵。

  “不管怎么样,锦儿,你无论如何得替我办到这一点;在老太太到家之前,让我搬到庵里去,越远越好。”

  锦儿心里明白,曹老太太到家,一震一绅两“二爷”也就到了南京,她得避开。不过避“二爷”是痛心疾首,真的不愿相见;如果要避李绅,恰好证明她心里还丢不开李绅。

  想到这一点,她觉得不妨作一试探,“你是要避开二爷?”她问。

  “他也是。”

  言为心声,这随口一答,证实了锦儿的猜测不错;而且玩味语气,主要的还是要避开李绅。

  既然如此,只好在李绅身上打主意!锦儿在想,恐怕要靠李绅的热情,才能使得绣春那颗冰透了的心回暖。

  商量决定了,锦儿这天一回去,就不再给绣春作伴。因为曹老太太回来,府里要忙一阵,震二奶奶不能没有得力帮手;同时,“二爷”如果为绣春惹起风波,锦儿得明助震二奶奶,暗中维护绣春,不能不回府去。

  “你只答应我一件事,别再起甚么拙心思!绣春,”锦儿提出严重警告:“你若教我在府里担惊受怕,我一辈子不理你。”

  “说开了,就是了!我也不能有寻死的瘾。不过,”绣春提出同样严重的条件:“你也得替我办一件事──”

  “找庵!”锦儿抢着说:“我一定替你找。不过你得想一想,在你是大事;在别人看是小事。老太太一回来,上下都会忙得不可开交;一天两天顾不到你的事,也是有的。反正我总摆在心里,就一时不能替你办妥;我也会拦着他们,不会给你添心烦。”

  “妹妹,”王二嫂在一旁帮腔:“话说到这样子,也就是了。”

  “好吧!”绣春无奈,“你隔一天打发一个人来看看,总不致于不行吧!”

  “行!”

  于是,绣春一心向往着青灯黄卷的生涯,盼望着锦儿能有好消息带来。到了第三天,锦儿打发人来悄悄唤王二嫂到府中西花园后门相会。

  “二嫂,我本来自己想去一趟,怕绣春问我,有些话还不便说。”锦儿说道:“事情闹得很僵!”

  原来曹震赶到金山寺侍候曹老太太拈香,一路上已将震二奶奶狠狠告了一状;提出老何作证,说绣春怀的是个双胞胎。孪生有男有女,或者一对之中一男一女,所以只要绣春能安然生产,他得子的希望至少有七成;就算是一双女娃儿,等稍为大一点,在曹老太太面前绕膝承欢,可娱老境,不也是很好的一件事?

  曹老太太为他说动了,因而他的要求也被接受了,准他将宜男有征的绣春接回来。并且答应,由她来交代震二奶奶。

  “这下,”王二嫂的心,不由得往下一沉,“老太太交代,二奶奶不就非答应不可了吗?”

  “你听我说,坏事还不只这个。”锦儿接着又说:“我们这位二爷,脸皮也真厚,居然在路上就跟绅二爷说:绣春是他所爱,君子不夺人所好,请绅二爷成全。绅二爷自然没话说,连得二奶奶也没话说了!”

  “二奶奶怎么说?”

  “二奶奶说,二爷跟绣春的事,她一点也不知道;石大妈只说会穿珠花,谁知道绣春把她找了来打胎。绣春也从来没有说过,她怀了二爷的种;年前回南京只说月经不调,要在她嫂子那里住几天。再想不到闹出这么一件活把戏!二爷要她,只要绣春自己愿意,她不反对;不过已经许了给绅二爷,而且是绣春自己心甘情愿的,亲戚面上得有一个交代。”

  “二爷怎么说呢?他说,跟绅二爷谈妥了?”

  “是啊!当然这么说。”

  “那,二奶奶没话说了?”

  “二奶奶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说话的人;她说──”

  震二奶奶说,曹震跟李绅如何说法,她不得而知;不过李绅和绣春说的话,她都知道。震二奶奶说李绅如何尊重绣春,以及绣春如何倾心,原原本本讲了一遍,并且她还有证人,就是锦儿。

  “那么你作了证人没有呢?”王二嫂问。

  “没有法子!老太太问我,可有这话?我说有的。老太太就说,如果绣春没有这件事,嫁到李家,倒是好事;如今有了这一段,反倒不便给人家了。又问绣春自己的意思怎么样?我说,她想出家。老太太就不高兴了!”

  “为甚么呢?”

  “这──,”锦儿迟疑了一会答说:“老太太的意思是整肃家规。她说:家里丫头、年轻媳妇这么多,一点不如意就闹着要铰头发、当姑子,家都不成一个家了!绣春是她娘老子写了契纸的,不能由着她的性儿爱干甚么,就干甚么!”

  这话在王二嫂听来,自不免刺耳惊心,亦有些恼怒。心境不觉现诸形色;锦儿自然颇为不安。

  “二嫂!”她急忙解释:“老太太亦不是生绣春的气,大宅门的规矩,向来这样。人多了,不能不做规矩;是场面上该说的话,那怕二奶奶这么得老太太的宠,照样也得碰钉子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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