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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八


  于是影佐与犬养租了一艘五千五百吨的货船“北光丸”,带了军医、宪兵军曹等等,都化装为盲人,上了“北光丸”直驶海防。此外,日本外务省派了一名书记官矢野征记由香港转河内,作为影佐与河内总领事的联络官。但就在“北光丸”自日本出海时,重庆的 《大公报》,注销一则消息,说日本政府支持汪精卫的和平运动,已进入实际行动阶段。

  这个消息是高宗武所泄露的;别人不知道,有个名叫一田的日本人却知道。一田是一名中佐,由陆军省派至香港,化装为卖蚊烟香的商人,专门负责与高宗武联络。关于影佐租北光丸赴海防的情形,已由一田告诉了高宗武;其中有一个很特殊的细节,只有他跟高宗武知道,由这一点,即可以证明消息是由高宗武所泄露的。

  高宗武虽不承认,日本方面已经开始怀疑;及至矢野将赴河内,高宗武劝他不要去;此外,他又托人带了一封信给犬养健,只有一句话:不必与汪精卫会谈。因此,从影佐到达河内开始,日本便对高宗武器了戒心了。

  在河内,影佐一行借住一名盲人家;前面就是日本领事馆。平时外务省已通过同盟通信社的关系,指派他们的“越南特派员”大屋久寿雄,与汪精卫取得联络;所以在影佐于四月十八日到达河内的第二天,就见到了汪精卫;同行的还有犬养及矢野,由周隆庠担任翻译。

  汪精卫告诉影佐,两三天以前,邻屋的三楼搬来一家人家,形踪可疑,好像是重庆派来的人;越南当局对他个人虽无恶意,不过对政治活动采取封锁政策。他如留在河内,很难与上海及香港方面的“同志”取得联络。

  “那么,”影佐问说:“汪先生的意思想到那里?”

  “我几经考虑,认为以上海为宜;此外,则是香港或者广州。但香港的英国官吏监视极严,陈公博、林柏生在那里无法活动。广州虽然是中山先生跟我关系最深切的地方,但已为日军所占领,如果我去广州,中国人以为我的和平运动,是在日军保护之下进行的。至于上海,那里虽为世界最有名的暗杀之地,但毕竟是我们中国的国土,我愿意冒险在上海发表我的和平主张,使全国国民谅解我的爱国诚意。”

  “到了上海,请问汪先生愿意住在甚么地方?”

  “未经日军占领的租界上。”汪精卫答说:“周佛海、梅思平已经到了上海,开始工作了。”

  “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离开越南。”影佐问说:“这件事只有请汪先生自己跟越南当局谈判。”

  “当然。”汪精卫答说:“我正在研究谈判的方式,总以避免刺激越南当局为主。在我想,越南对于我的留在此地,必然感到烦恼;如果一旦我想要离开,他们断无不赞成之理。”

  “再请问汪先生,预备怎么样离开?”影佐自动报告:“敝国政府已准备了一条五千吨的货船,专供汪先生使用。”

  这件事,汪精卫早已知道,他的本意还不想坐日本船,所以立即答说:“谢谢对我的好意,不过我已经租好了一艘法国小船。”

  影佐颇感意外,当即提出警告:“重庆对汪先生已下令通缉,航行途中,需要非常小心。这艘船的吨位有多大?”

  汪精卫也不知道;回头问了问周隆庠,方始笑一笑说:“这条法国船是七百六十吨。”影佐更感诧异;犬养和矢野则是相顾惊愕,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。

  “谢谢各位的关心!我也知道坐这样一条小船,非常危险,不过我战后第一次到上海,坐了日本的船去,会使人发生很大的误解。”

  “可是,”影佐再一次强调,“安全问题,必须认真考虑。”

  其实,汪精卫又岂能不考虑他自己的安全;早已想好办法,此时才说:“我预备在海防上船以后,一路航行,请你们的船,跟在后面;万一发生意外,彼此可以用无线电联络。”

  影佐还在思索;矢野已开口问说:“这是不是汪先生已经决定了的办法?”

  “是的。我想,这样有备无患,比较妥当。”

  既然如此,关于技术上的问题,应该找事务人员来商量;矢野便说:“请汪先生去休息吧。一切事务上的细节,可否请办理总务的来商量一下?”

  这件事陈璧君的弟弟,在法国学航空的陈昌祖负责;当时便由汪精卫亲自将他唤了来,作了介绍,彼此展开细节上的研究,当然,最主要的是,要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危险情况,以及因应之道。这是件很麻烦的事,所以谈了两个小时,才大致就绪。

  告辞时,汪精卫特来打开一个房间,里面没有人,却有陈设,最令人触目的是,床上放着一束用黑丝带扎住的鲜花。不用说,这就是曾仲鸣舍身护汪之处。

  * * *

  四月二十夜间,越南总督府接到巴黎的训令,同意汪精卫离境;他雇的那条船“哈芬号”,亦已取得离开港口的许可。为了安全起见,“哈芬号”上的中国水手,全部解散,另外雇用安南籍的船员。此外还要准备食物、清水,需要三天至四天的时间。因此,周隆详与影佐约定,四月二十五一早开航,中午在离海防五海里的一个无人岛的海面,与“北光丸”会合前进。

  但是,那天中午,“北光丸”由中午到黄昏,无线电不断发出约定的密码搜索,始终联络不上。影佐大为焦急,要求船长继续发电;不久收到回电,但非来自“哈芬号”,而是海防海军司令部的警报;如再发出意义不明的电码,将派驱逐舰采取行动。“北光丸”无奈,只好放弃搜索,向东航行。

  东面便是海南岛,“北光丸”从海南岛南面穿过这段海域,需要三天半的时间;这三天在影佐的感觉中,比三年还长。到了四月二十九,是昭和天皇的生日,日本人称之为“天长节”,一早,船长备酒庆祝。犬养便问:“、‘哈芬号’为何联络不上?是不是出事了?”

  “是不是出了事,现在还难以判断;因为这条船的船龄大了,无线电陈旧,性能不佳;距离稍远,就无法通报。”

  “那么,”犬养建议,“我们是不是可以停下来等一等呢?”

  “停下来不是办法。”船长答说:“以我推断,‘哈芬号’的吨位太小,每小时只能走八海里;这几天海上的风浪太大,‘哈芬号’极可能采取北面航线,那就怎么样也联络不上了。”

  船长指点海图,一看就明白了,“哈芬号”如从海南岛以北,雷州半岛以南的琼州湾穿过;由于南面陆地的屏障,风浪当然要小得多。但是,海南岛中部的五指山,挡住了强风,同时也隔绝了电波,这可能是两船无法联络的真正原因。

  明白了这一层,犬养的信心大增;濒于绝望之境的影佐,亦萌生一线希望,中午未到,便与船长集中在无线电室;一过中午,“北光丸”便将越过海南岛,到达东经一百一十一°的位置;辽阔的海洋中,将无任何障碍阻隔两船的无线电波。

  一分钟、一分钟地数着,到了下午三点钟,一直脸色凝重的报务员,突然出现了惊喜之色:“联络到了!”

  果然,如船长的判断,“哈芬号”是取道琼州湾。当时约定在汕头附近的碣石湾会合。

  于是“北光丸”以全速前进,当夜到达碣石湾;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,“哈芬号”才到,将周隆庠与陈昌祖接到“北光丸”,才知道开船就迟了好几个钟头;及至开航,不是浓雾,便是大风,这条小船居然能与“北光丸”会合,真是邀天之幸。

  “‘哈芬号’太危险了!性命等于是捡来的。”周隆庠说:“汪先生已经同意改坐‘北光丸’到上海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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