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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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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到七十六号出堂差去哉。” 唐世昌笑了,“出堂差到昨天开‘六全大会’的地方,”他用上海话对刘德铭说:“滑稽啵?” 刘德铭报以一笑,撇一撇嘴,意思是,也许本家听得懂“六全大会”,示意他出言谨慎。 唐世昌便不作声了;等本家敷衍过一阵,退了出去,方始问道:“我就是要问你汪精卫的‘六全大会’,开会开出点啥名堂?你在开纳路总听到过吧?” “也不光是开纳路;我另外有情报来源。”刘德铭问道:“你想知道甚么?” “听说成立了‘中央党部’?” “不错。” “‘主席’当然是汪精卫。”唐世昌问:“‘秘书长’呢?” “你想还有谁?当然是‘拉马秘书长’。” 这是指褚民谊。据说他有个与张之洞的爱将张彪同样的雅号,叫做“丫姑爷”;由于这段葮莩之亲,一直为汪精卫视作“自己人”。战前汪精卫当行政院长,他是秘书长;开全国运动大会时,他亲自为“美人鱼”杨秀琼拉马车,因而又得了个“拉马秘书长”的雅号。 “还有呢?”唐世昌说:“请你把全部名单告诉我。” “先成立三部,组织梅思平;宣传陶希圣;社会丁默邨。另外成立财务,特务两个委员会,周佛海一把抓。” “周佛海不是CC?汪精卫倒会重用他?” “顾孟余、陈公博不肯蹚浑水;周佛海的才具,自然是庸中佼佼。重用周佛海,还有一种作用。”刘德铭意味深长的说:“委员长重用周佛海;他也重用周佛海,神经过敏的人,把这两点连在一起,就有半天好想。” 唐世昌点点头说:“不管怎么样,总是对他们有利的。” “一点不错。” “德铭,”唐世昌问道:“这两天手气怎么样?” “前几天在开纳路搅了个‘白虎’,你想手气会不会好?” 唐世昌笑一笑,从口袋中掏出一迭美妙;二十元的票面,约莫有三四十张,很快地往刘德铭手中一塞。 “受之有愧。”刘德铭看着美钞说:“难得碰到,你还有甚么话要问我?” 唐世昌想了一下问道:“美国总领事馆,有熟人没有?” “熟人是没有。不过,”刘德铭一面考虑一面说:“有事情我可以办得通。” “这是啥道理?” “重庆美国大使馆,我有个好朋友,我回上海之前,他写了一封信给我,如果有甚么事,可以去找总领事馆的艾丽丝小姐。” “那末,你去找过她没有呢?” “还没有到要找她的时候。” “也许,”唐世昌问道:“德铭,如果我有事,你肯不肯为我去找她?” “那还用说?” *** 有了七八百美金在身上,刘德铭就不回开纳路十号了;一辆四〇〇〇〇号的祥生汽车,直放秋园,进铁门下车,小郎拉开车门,看是刘德铭,笑嘻嘻叫一声:“刘将军”!接着便向司机挥一挥手,意思是到账房去领车资。 原来从上海沦陷后,租界以外的行政权,落入敌伪手中;社会立即呈现了一片乌烟瘴气,较之北洋军阀时代更为腐败的现象。有名的静安寺路以西,“越界筑路”的地区,除了愚园路因为一向是高级住宅区,较能保持本来面目以外,有条极斯非而路,被称为“歹土”;烟、赌、嫖无一不备;秋园就是个大赌场。 这些赌场招来赌客的方式,如上海人打话:“派头奇大”;只要买了筹码在下注,一切免费招待。如果是常客,一坐下来,便有整罐的“茄力克”送到面前;知名的特客,倘或要“香一筒”,亦有特设的房间,可以吞云吐雾。至于饿了吃饭,中餐西餐,一随客便,更不在话下。赌客唯一要尽的义务是,下注赢了,莫忘丢个小筹码给“开配”,其名谓之“大烟钱”。赌场中当然有自备的小汽车送客,如果赢得太多,怕路上“出毛病”,还可以由赌场派“保镖”护送回家。至于去时车资,当然需要自理;但特客则为例外。 刘德铭在秋园是特客,车资事小,面子事大:他是标准海派作风,随手掏出一张美钞,塞在小郎手里,看都不看,昂然直入。 一进大厅,万头攒动,烟雾腾腾;一片嘈杂之中,特别显得清晰的声音是:“开啦”,“行啦”,娇滴滴地曼声高唱。这是发自最普遍的“大小台子”;掌摇缸的都是特选的尤物,大都风信年华,曲线玲珑,每一个都散发出盛开的玫瑰香味,即令有刺,还是想采它一朵。 刘德铭想采的这朵玫瑰,名叫慧君,正在当班。她生一张甜甜的鹅蛋脸,眼大而明亮;发型与众不同,左额角留出寸许阔的一绺,梳成个小小的刘海,显得别致而俏皮。但最令人惊心动魄的是那一双手臂,极白、极丰腴。她穿一件黑色花呢、用同色软缎镶边的旗袍,袖子短得直到肩头,所以这双手臂伸出来,显得格外长;手上的十个指甲,是每天化妆的重点,细心涂染了蔻丹,又亮又红,令人目眩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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