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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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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自然不在乎。”虬髯客停了一下,说:“我就是为了救出尘,不敢做没有把握的事。万一不成,后果堪忧。” 孙道士心想,会有怎样后果呢?一面骗他们,一面黑地里去救人,这会触怒了气量狭隘的刘文静,一狠心…… 他猛然打了个寒噤,直觉地说道:“投鼠忌器,使不得丨” “我就是这个意思。”虬髯客点点头,忽然又说:“咱们这一年有意思得很!” 一句话触动了孙道士的记忆,去年邂逅李靖,正是这炎热难耐的七月,一年的功夫,波涛迭起,经历过多少风险,到头来总是化险为夷;然而,龙争虎斗,搅得风云变色,也要有棋鼓相当的对手,才不寂寞。一想到此,对刘文静大有惺惺相惜之意,同时又动了跃跃欲试的心,于是矍然而起:“三哥,让我过河去,如何?” “你的花样真多。”虬髯客笑道:“跟刘文静正好一对儿。” “是呀。”孙道士也笑着答道:“我想会一会刘文静,好好斗他一斗。” “算了。”虬髯客以结束笑谈的语气说,“你不能拿出尘作赌注,老孙,你怕还不知道我的心情——我有点变了!” “噢。”孙道士迟疑着应声,关切地等他说下去。 “我受了不少刺激,也得了不少安慰,自以为海阔天空,毫无黏滞,其实不然;我也是人,人之为人,就在一个‘情’字看不破,也不必看破,这层道理,我这一年当中才懂得。” “嗯嗯!”孙道士深感兴趣地:“这你倒真是变了。不过——,”他偏着头想了一下,又说:“你对朋友向来是很重情义的。” “从前我祗有朋友;现在我才了解天下兄弟姊妹的骨肉之情。五伦之中,唯有孝悌从天性中来——我很奇怪,出尘不是我的胞妹,而我总觉得是一母所生。我在外面,常常会想,出尘不知在家干些甚么?有时郁闷不堪,真想杀人,这时候,祗要想想出尘的笑脸,叫我‘三哥、三哥’的声音,心境马上就会平静下来。我也常常在想,可以做些甚么让出尘高兴的事?现在,又不光是让她高兴不高兴的事了,关乎她的安危清白;我把她看得极其尊贵,若是让她稍为受点侮辱;就是我莫大的遗憾,而且这遗憾是无法弥补的。所以,我要尽早赶到河东。老孙,你该该解我,我张某若不能庇护我这唯一的至亲骨肉,虽得天下,又何足贵?” 真是变了!孙道士在心里想;他从未听过他如此长篇大论地谈过他的心事,那低沉而缠绵的声音,若非亲自目见耳闻,决不能相信它出于叱咤风云的他的口中。然而那声音中的力量,却比他的任何暴喝、狂笑、大吼、长啸来得强烈。于是孙道士对他的感觉也变了,从前他祗心诚悦服地听命于虬髯客,现在,他一心在想如何才可以帮助他? “那么,”孙道士想了一下,觉得眼前唯一可以帮助他的,祗是表示充分的支持:“你快去吧!早早把出尘接了回来!” “是的。”虬髯客看看将曙的天色,“我该走了。” “我送你到渡口。” 孙道士穿好衣服,随着虬髯客下了城,顺手取了枝松脂火把;虬髯客一骑当先,赶往风陵渡,孙道士的脚程慢,过了一会儿才赶上。 依照约定,夜间举火为号,孙道士点燃火把,不住摇幌。好久,彷佛看见对岸有一点黑影在移动,渐行渐近,终于看清,果真是一条渡船。 “是河东义军?”孙道士高声发问。 “请问岸上招呼的是谁?”船上有人反诘。 “潼关来人。没有错儿,快拢岸吧!” 那条渡船,咿咿呀呀地摇到岸边;船头上的人,一跳上岸。孙道士与虬髯客一见之下,相视大笑。 “丁爷!”孙道士顽皮地笑道:“你的眼可大好了?” 丁全大窘——所迎接的这两位客,恰好是他的冤家对头,一个伤了他的眼;一个治好了他的眼,却盗取了他的机密。 “多谢三爷那一剪刀,多谢道爷的好药。”丁全强笑着,说了这两句自嘲之中怏怏不甘的话。 虬髯客又大笑,拍拍丁全的背:“不知者不罪。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。” 丁全自然不再提;恢复了正常的神色,说道:“两位请上船吧。” “我不去,我是送行的。”孙道士答说。 “喔,祗三爷一个人上我们河东?那等我先把三爷的‘伙计’送上船。”说着,就伸手去拉那匹黑卫。 “别碰它!”虬髯客赶紧大声警告。 但已晚了!那匹黑卫不让生人接近,蹶蹄就踢;还亏丁全躲得快,没有挨它一下,但那仓皇闪避的样子,已显得相当狼狈。 虬髯客倒有些歉然,笑着对脸色青红不定的丁全说:“你先请上去。” 等丁全上了船,虬髯客在黑卫身上,轻轻一拍,往前一推;那匹调教得通了人性的健驴,四蹄交错,通过了狭狭的跳板,在船中间稳稳地站定了。 这时孙道士把虬髯客的衣袖轻轻一拉,问道:“三哥,要不要派人接应?” “不必。”虬髯客摇摇头。 “不会化玉帛为干戈?” “我想不会。” “那么,甚么时候回来?” “中午可到临汾。”虬髯客说:“若是一切顺利,今晚就回潼关,至迟不会超过明天中午。” “如果明天中午不见你们回来呢?” “那必是搅得一塌糊涂了!”虬髯客想了一会说:“不可能有那样的情形。如果真有那样的情形,你告诉药师,千万不可过河,坚守潼关,等我的消息——我人不到,一定会有信到。” 这样说停当了,虬髯客一跃上船。丁全抽去跳板,一篙撑开,往对岸驶去;虬髯客坐在船头上,想起孙道士所问的一番话,倒觉得有些吉凶莫卜,心神不定起来。 他不是怕刘文静或李世民会采取甚么不利于他的举动;是怕张出尘性情刚强,出了甚么不测的乱子?但细想一想也不会,限期既到中午,则在未得确实信息以前,刘文静和李世民一定会对她加意保护,目前不必过虑,要紧的是,早早赶到临汾,一切纠纷,都可片言而解。 渡河上岸,有人迎接;先把他招待到帐篷里吃了早饭,也喂了驴。然后在朝阳影里,由丁全陪着,飞骑往北而去。 将到临汾,遥见红白旌旗飘摇,一望无垠,在正午的日光之下,显得十分灿烂。那天没有风,甲帐相接,静悄悄声息无闻,虬髯客暗暗佩服,李世民治军可真严肃。 进了营门,丁全领先往右面的驰道跑了下去;虬髯客心中生疑,便即大喊:“老丁!”同时勒一勒缰绳,停住不动。 “三爷,你有话?”丁全回马来问。 “你带我到那里去?怎么不往中军大帐?” “喔。”丁全先陪个笑,然后略带迟疑地说道:“三爷不想先看看刘司马?”司马是刘文静的新头衔。 “不!我用不着看他,我看你们李大都督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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