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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八


  睡眼迷离的李靖,听得一片擂门的声音,立刻清醒了,天色未明,叩门如此之急,不问可知,出了重大的事故?是兵变,还是来自长安的官军反扑?或者,河东出了甚么花样?

  他没有功夫去细想,只极快地从床上跳了下来,顺手摘剑在手,问道:“谁?”

  “是我。”

  “喔,老孙!”李靖问道:“有甚么紧急军情?”

  “不是甚么紧急军情。三哥等你们俩去话别!”

  这一说,惊得张出尘满身冷汗;等她急急披衣起床,李靖已拔闩开门,把孙道士放了进来。

  张出尘剔一剔灯芯,光焰蹿起,照见孙道士满脸惶恐忧郁的神色;那在李靖夫妇,还是第一次见到。

  “怎么回事?”李靖比较镇静,“老孙,你慢慢儿说!”

  “谁知道是怎么回事?”孙道士顿着足说,“我跟他在一起多年,他的脾气我摸得熟透了,但这一次连我都不明白,他忽然说要走了!”

  “到那里去?”张出尘抢着发问。

  “就是他不肯说,我才不明白。只叫了南关,让我来请你们夫妇俩去话别!”

  “话别?”张出尘大声地说,嗓子都有些嘶哑了,“话甚么别?他那次出门都没有这一套;常时连他甚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,怎么忽然说要话别,难道一去——”她不忍再说下去了。

  “这太奇怪了!”面色凝重的李靖,对孙道士说:“你请先去,说我跟出尘马上就来。”

  等孙道士一走,李靖夫妇匆匆忙忙更换衣服;李靖先换好,亲自到槽头上去牵出一匹马,刚在上鞍子,张出尘也到了。

  “别上鞍子了,快走吧!”她说。

  “你不能骑无鞍马呀!”李靖转念一想,作了极明快的处置:“来!你先上。”

  夫妇俩合骑一匹无鞍的快马。由马道出门,猛挥一鞭,飞驰南城。

  马极快,历乱的蹄声在破晓的长街上,敲出一片清脆的繁响。张出尘穿的是光滑的熟罗裙子;那匹喂得极壮的白马,也有着一身油光水滑的毛片,因此,她在马后虽紧抱着李靖的腰,也仍旧坐不稳,几乎连他一起拖下马来。

  幸好,南关不远。快到城边李靖放慢了马,由马道直上城墙。虬髯客正在等着,他面西而立,看不清脸;只他身后的初日,正自王屋山东面升起,熹微的光影,照出他健硕的身驱,屹立如山。

  张出尘一滑滑下马来,只叫得一声:“三哥!”便觉喉间梗塞,热泪扑簌簌流个不住。

  “一妹、药师!”虬髯客徐步迎了上来,分携着李靖夫妇的手,细看一眼,以低沉的声音说道:“我要走了!这一趟要走得远些。”

  “为甚么?为甚么?”张出尘大声喊着:“三哥,你是怎么想来的?你不能走!决不能……”

  “出尘!”李靖打断她的话,提醒她道:“你先听三哥说!”

  “嗯,好!”她深深吸了口气,感到自己的身子和心都在微微发抖,但她强自抑制着,好让虬髯客从容陈述。

  “三哥!”李靖问道:“此行何往?”

  “东南方面。”

  “何时归来?”

  “十年。”

  “十年!”张出尘尖声一叫,但立刻又强忍吞声:“好、好!你说,你说。”

  “一妹!”虬髯客拍着她的肩说:“也许不到十年,我一定回来看你。”

  “为甚么要这么长的日子?你去干甚么?事先甚么迹象都没有,说走就走,连老孙都在奇怪,弄不清你的脾气。现在又说一去十年,可又没有准地方——东南方面,到底是那里?”张出尘说说似乎气上来了,一句高似一句,说到最后,拉紧了虬髯客的手,也更提高了声音:“三哥,这些你要是说不明白,我不放你走!好端端在一起,忽发奇想,说要走了,去干甚么?”

  “自然是想去闯一番事业。”

  “难道这里不是你的事业?”

  “这里,”虬髯客先看李靖,后看孙道士:“这里的事业,我交给你们俩了。好好跟李家父子合作。”

  “我知道了。三哥,”李靖答道,“你不甘屈居人下,咱们把跟河东合作之议取消,仍旧自己干自己的!”

  “那能如此?”虬髯客懔然相拒,“说出去的话,一定得算数。答应河东合作,万万不可失信。”

  “那么,我和出尘,仍旧跟着三哥一起走,从头干起。”

  “对!”张出尘迅即应声:“如果三哥一定要走,就带我们一起走。”她转脸又问:“老孙,你呢?”

  “那还用说吗?”

  始终平静的虬髯客,就算是铁石心肠,也不能不为眼前这番深厚的情义所打动,他略略感到眼眶润湿了,很快地眨了两下,陪笑道:“人生得一知己,可以死而无憾。有你们今天这样待我,我就算不虚此生了。不过,凡事要顾大局,负责任;自下潼关,义军声势大振,再与河东会师以后,西窥长安,东下洛阳,中原一定,杨广如釜底游鱼,不亡何待?当此紧要关头,你们怎可抽身?为全私义,不顾大局,则一切咎戾,都由我起;徒然叫我良心不安,岂非爱之适足以害之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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