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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


  “顾”字还未出口,孙道士猛然伸双手扼住王长谐的脖子;槛车哗啦啦一阵响,活络的栏杆和枷板,一齐飞掉,李靖跳了下来,双手一扭,手铐脱落,从腰间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,对准了王长谐的胸口。

  于是,孙道士立即放了手,却仍旧戒备着。王长谐原来因为被掐住了脖子,气闭不出,脸涨得成猪肝色,这时,才由紫转红;眼中流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,困惑、惊惧、愤怒,而又无可奈何。堂上那些王长谐的部将,也都束手无策——他们,甚至连摆在眼前的事实都无法弄清楚,肘腋之间所生的巨变,一时不知如何去适应?

  “长谐兄!”李靖得意的微笑着,“你没有想到,我比李世民快了一步吧?”

  这句话,祇有王长谐一个人明白。谨慎守护在心底深处的隐私,突然被人揭破,那就像一个人猝不及防地被人剥除了衣服,一丝不挂的推出在稠人广众前一样,除了畏缩逃避以外,他不能做第二件事。

  从他气馁的眼色中,李靖已经知道他在心理上完全被慑服了,一伸手拔去了他的佩剑,跳开两步,目光很快地扫了一遍,便即看清了四周的形势。

  四周都是王长谐手下的人,卫士们都以随时进扑的姿态环伺着,可是,投鼠忌器,都顾虑着王长谐的安全。这情况,是李靖早就估计到了的,他大声命令王长谐:“叫你的卫士,放下武器,在西角门集中!”

  王长谐迟疑着不肯发令。孙道士在他背后捉住他的手,反过来一扭;王长谐疼得额上冒出冷汗,不能不就范了。

  当里面的卫士奉命不抵抗时,外面也已有了动作。除去孙道士带来的穿了官兵服装的二十四名义军以外,柳四还率领了三百名扮成流民的义军在附近接应,听一枝响箭破空而起,立刻从四面向都尉署前齐集。把守大门的小校,一看内外交迫,形势不妙,除了束手投降,别无长策。

  都尉署兵不血刃地被完全占领了。王长谐和他的部将,被隔离开来,分别软禁。作为统帅的李靖,所采取的第一件措施是:派军守卫后堂,保护王长谐的眷属,并不禁其侍女仆役出入。接着,命令王长谐,指派亲信,传谕他的驻扎在城内的部队,不得惊扰,守在营内待命。

  “长谐兄!”丰靖又换了一副朋友相处的姿态说:“听说你把太夫人迎养在署里。是吗?”

  王长谐苦笑了,“你我不必再叙这套礼节了吧?”

  “这叫什么话?”李靖脸色一正,“你的亲长,就是我的亲长,岂可不尽晚辈的道理?”

  说完,他站了起来,叫一名卫士,引入后堂;见了王长谐的母亲和妻子,请安问好,又安慰她们,决无危险,千万放心,然后才谦恭地退了出来。

  回到王长谐被软禁的那间厢房,他问了句叫人很难回答的话:“长谐兄,你何以自处?”

  王长谐想了半天,反问:“你预备拿我怎么样?”

  “我预备请你照旧驻守潼关。”

  “这话怎么说?”

  “合作!”李靖说:“一起合作,来创一个国泰民安的朝代。”

  王长谐保持沉默。他有个绝大的难题,说不出口——他不想背叛李世民。

  “怎么?你不相信我的诚意?”

  “你——,”王长谐突然发问:“你为甚么不跟李家父子合作?”

  这下轮到李靖沉默了。

  “你知道的。”王长谐极冷静地说,“我跟太原有密约。你杀了我可以,叫我把潼关给你可不行;我已经答应了李世民的。”

  这整个的大计划中,自渑池假作被捕开始,过程一直是顺利的;换句话说,一直是如他所预料的,其间发生意外,像那姓黄的突现,初看是一麻烦,结果反成助力,所以一切的发展,皆属美满,唯有此刻,李靖第一次感到了棘手。

  他的脸色转为严肃了;这多少是一种做作,正像他去拜见王长谐的母亲一样,有着故意给人看的意味在内——他的严肃的脸色,是向王长谐示威,警告他不可掉以轻心。

  “长谐兄,我提醒你,你有老母在堂。”

  “我想过了。”王长谐说:“你我相知虽然不深,不过你自己说过,我的亲长就是你的亲长;我死了以后,你一定会瞻顾我的老母妻儿。何况你是世民的好朋友,不看我的份上,也得看看世民的份上,决不致于杀戮无辜。”

  李靖为之啼笑皆非,想不得以拜见他的老母,作为笼络的手段,结果反使他消除了后顾之忧,坚定了求死的意志,变得弄巧成拙,是再也预料不到的。

  “何必如此?”他的话渐渐不客气了,“你是隋朝的将官,却准备为李世民开关放行,批弃守土之责,已经是不忠了,大节既亏,何必还在别的上面计较?”

  “这不同的。隋朝的暴政,天怒人怨,我这起义,是顺天应人。”王长谐停了一下,又说:“就算如你所说的,已经不忠;若再不义,出卖李世民,就更不像一个人了。”

  “哼!”李靖禁不住冷笑,“不肯出卖李世民,怕也祇是为了那一盒子珠宝吧?”

  这话可大大地刺伤了王长谐的心,他脸上一阵红、一阵青,胸部起伏,是把怒气压了又压的样子,“你的话对!”他从牙缝里迸出声音来:“俗语说,‘得人钱财,与人消灾,’我得了李世民的好处,要为李世民打算,这是顶顶简单的道理,话跟你说清楚了,你不必再多费口舌。”

  这软硬不吃的顽固态度,使得李靖再也忍不住了!厉声说道:“你既然知道‘隋朝的暴政,天怒人怨,起义是顺天应人’,为甚么反对我们?难道太原是义军,我们就不是义军?为了你一个朋友,忍心坐视潼关喋血,让你的部下跟义军对敌,让潼关的老百姓遭受原可以避免的兵祸,这不是罪大恶极?亏你还开口信义、闭口朋友,我都替你难为情!”

  王长谐被骂得满脸羞惭,好久,才说:“你说你是义军,太原也是义军,那为甚么不合作?”

  “这你管不着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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