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风尘三侠 | 上页 下页
五二


  于是,他一跳下马,不顾山路泞滑,奋勇追赶。那个人的身手非常矫捷,而李靖在槛车中盘着腿坐了好几天,肌肉已欠灵活,加以刚才骑着马在雨中来回奔驰,不免力乏,所以越追距离拉得越远,几乎都看不见了。

  然而头脑毕竟是李靖高人一等,他先认定了那个山洞,料定那人必定会回来的,守株待兔是个唯一可行的办法。

  于是,他检了块小石子,看准了,往马屁股上用力掷去;马一护疼,立即撤开四蹄往归路飞奔。他这样做是一举两得的,一方面那人以为他已离去;一方面,空马回去等于报信,孙道士见了,一定以为他遭遇了意外,将会立刻赶来会合。

  转眼间,那匹马已跑得无影无踪。李靖先四周打量一下,看清了没有人。便蹑起足,挑那凸出而不易留下脚印的石块,作为立足之处,连跑带跳,进了山洞。

  山洞很大,也很干燥,他先小心地检查了一遍,有陈旧的作为卧褥用的干草,也有石瑰搭成的行灶,他伸出手指,拈起灰白色的烬余,到亮处仔细看了一下,断定那是新灰,不是上午就是昨晚留下来的。

  这证明了不久以前,还有人在这里住过;那个人可能就是他正在猎逐的那个目标。天色将晚,前面要另找一个这样舒服的山洞,怕不容易;所以那个人多半仍旧要回来的。这样想着,他的信心和耐心都增加了,守在山洞入口的暗处,静等那人自投罗网。

  雨小得多了风却更大。浑身湿透了的李靖,刚才在马上奔驰,还不觉得甚么;这一静下来,让风一吹,一阵阵澈骨的凉意,冻得他发抖,而湿漉漉的衣服,紧紧贴在身上,更是异常难受。但是,他身上虽带着炼刀火绒,洞中也有干燥的败草、枯枝,却不敢生起一把火取暖,怕惊走了那个人。

  一个多时辰过去,天色快黑了,那个人没有再来,东面却隐隐响起辘辘的车声,他知道,那必是孙道士带着队伍赶上来了。

  探头一看,果然,首先就发现了骑在马上的孙道士。这下,李靖不能不出面招呼;否则孙道士不知道他在这里,会一直往前赶了下去的。

  一出洞,刚要张嘴,突然眼前一亮,同时一阵突发的兴奋,几乎把他颗颗心挤到了喉咙口。他看到有个人伏在前面一块岩石后面,正在窥伺孙道士的动静。

  这正是“黄雀在后”了。李靖的心,迅速地沉静下来,他看那个人比他健硕得多,估量着徒手相搏,不是对手。但对方的身份,到底还未判明,也不能找块石头,把他砸伤。考虑了一下,觉得唯有出其不意地施以突袭,才能把他制服。

  于是,他蓄足了势,如鹰隼下击,如狡兔脱逃般往前猛扑。但不小心踢出一块石子,惊动了那人;回身之际,李靖已到,祇是迎面抱住,不比从背后抱住那样易于控制,那人的双手虽不能动弹,腿部却可自由,一起脚,膝盖一撞,趁势侧扭,想把李靖摔在地上。

  他没有占着便宜,李靖可也占不了上风,两人一齐倒在地上翻滚着。气力是李靖的弱,时间长了,他非失败不可。

  他很见机,一看情势不妙,用力大喊:“黄‘参军!’”

  孙道士已经走了过去,殿后的人却正在山脚下,抬头一看,顾不得通知孙道士,便拔脚赶了上来。

  “黄‘参军!’”李靖又喊。

  “来了,来了!”有人大声同答;这一来也等于通知了孙道士,把槛车和马放在山下,带着所有的人;齐来接应。

  那个人自然是被抓住了。孙道士扶起李靖,十分感兴趣地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  “不忙,慢慢再说。”他手一指说道:“咱们今晚上就在这里歇下吧!”

  孙道士这才发现有个山洞,大为高兴,立即把所有的人分配了任务,有的去砍树生火;有的看守捉住的那个人;有的下山去把马牵了上来——槛车就摆在山下,没有人会偷走的。

  趁这时候,李靖把一路而来的遭遇,跟孙道士约略说了一遍。然后归结到正题,说那个人形迹可疑,应该仔细问一问他。

  孙道士通盘研究了一下,提出他的看法:“眼前最要紧的一件事,就是绝对不能让潼关知道我是假的黄景义;所以这个人不管他是干甚么的,既然落在咱们手里,就不必怕他会泄漏风声。祇有一点,他若是另有同党,把咱们这一切都看在眼褢,走漏消息,那可就糟了。”

  “是的,我也是这么想。”李靖说:“咱们好好儿问他,态度要特别客气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回头我来问,你看我的眼色、语气行事。”

  于是,他们回到山洞。洞里生了两堆火,小的一堆,利用洞里原有的枯枝败叶;大的那堆是刚砍下来的,还带着雨水的树枝,不容易烧得着,却搞得满山洞的烟雾腾腾,然而没有办法,只好忍着。

  一个个解衣磅礴,连捉住的那人在内,都把衣服烤干了,重新穿在身上。天色向晚,山风挟着雨丝还在飘拂;谷中阴冷,七月的天气,却大有秋意,所以李靖和孙道士,招呼那人一起坐在火堆傍边。

  “贵姓?”孙道士问。

  那人迟疑了一下,以毫无表情的声音答道:“我姓黄。”

  “巧极了!我也姓黄。”孙道士这半天,早已把话盘算好了,真相能遮得一分便是一分,所以他另编了一套说法,先指着李靖问道:“认识这位吧?”

  “不认识。”

  “鼎鼎大名的李靖、李药师。”

  “喔。”那姓黄的淡淡地应了一声。

  “我是渑池县的兵曹参军黄景义。这位李药师是我的好朋友。可是,世上竟有叫人如此难堪的事,唉!”他皱眉摇头,乱搓着手显得极痛心的样子。

  善于做作的孙道士,常能控制别人的情绪,姓黄的不自觉地用好奇的眼光看看他,问了声:“怎么?”

  “我这药师兄,特意到渑池来看我,不想一落店,就叫人告了密,被抓了起来,当堂起解;押解的差使,却正好落在我身上。唉!”孙道士又叹口气说:“宗兄,你替我想想,我怎么办?”


虚阁网(Xuges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