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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这让黄景义算是吃了颗定心丸。至于跑掉一名要犯,那虽是不得了的罪名;但也只有以后再说——在目前,即使李靖慨然释放,他也无路可去。这样一想,他反存了依赖之心,唯恐李靖不收容他了。

  于是,他细想一想,索性开诚布公地说: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我在你们掌握之中,就是要我的性命,怕也不能不给……”

  “言重了,言重了!决无此事!”李靖赶紧打断他的话安慰他。

  “我也知道你不会随便杀人。可是,你想想,你这一走,我的活罪可难受了!你得替我想想。”

  “是的——”李靖沉吟着。

  “时候不早了。”张出尘拉一拉她丈夫的衣服说:“此刻没有功夫研究;等到了山里,我跟黄参军细细再谈。”

  李靖一想,这是最明快稳当的做法;他相信以她的词令和态度,也一定能够说服黄景义,投效义军,因而欣然点头,“黄参军,”他说,“就这样办吧。你放心,将来一定会有妥善的安排。目前,你是我们的客人;内子会好好招待你们。放心吧。”

  说到这里,孙道士向柳四做了个眼色,一给把黄景义扶了起来,一个取来一套簇新的便服,把那位“客人”带到暗处,换下军服,然后又把他带到外面。

  崖洞里只剩下李靖夫妇了。两人相视一笑,他随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,在她耳际说:“干得不错吧?”

  “从你走后,我一连几夜都睡不着;直到前天柳四回来,我才放了一半的心。”

  “怕甚么?一切都在我预计之中。”

  “我怕拿住了你,就地——”她把最后两个字咽住了。

  “是‘就地正法’吗?”李靖得意地说:“决不会的。我找到渑池,就是算准了迟丰要向杨素邀功,决不敢造次。果然,当堂起解,监狱里的罪,一天都没有受过;只是路不好,在槛车里颠得我骨节酸痛,这滋味可不容易消受。”

  “那你躺下来,我替你拿一拿。”

  李靖便躺在席上,张出尘跪在他身边,以从他那里学来的手法替他推拿。李靖的享受是三重的;享受着推拿的舒适;享受着她那双丰腴的手接触到他肌肤所生的快感;而心里又享受着爱妻的蜜汁样的情意。

  “药师,你这一去,自己要小心。”

  “不要紧。”

  “别那样满不在乎的劲儿!”张出尘嗔怨地,“本来不要紧的事,祇因为你自己大意,搞出差错,那才叫人不能甘心。千万记住我的话;处处小心,步步踏实!”

  “‘处处小心,步步踏实。’我记住了。”李靖问:“三哥有回信没有?”

  “那有这么快?”张出尘想了一下,又说:“不过算起来,就这两天也应该有回信了。”

  “你记住了,别管三哥回来不回来,你督促老陈和柳四,照我的原计划,配合行动。”

  “我知道了。但是,最好三哥能赶回来。”

  “太原方面的情形怎样?”

  “每天都有密报,李家大军已经到了临汾。”

  “好快啊!”李靖失声叫道;初度显露了紧张的神色——他怕落在李家军后面,那就前功尽弃了。

  “不要紧!”张出尘安慰他说,“起先势如破竹,后来就不行了——河东旱了好几个月;从你动身到渑池那天起,忽然下了大雨,道路泥泞,行军就慢了。”

  “妙得很!”李靖欣慰地笑道:“此乃天助我成功也。”

  “再告诉你个消息;不过这消息还不知真假。”

  “别管它,先说来听听。”

  “据说,刘文静主张急进,部队拉得太远,辎重配合不上;连天大雨,从太原运粮来的车子,都陷在烂泥车辙里,动弹不得……”

  “啊呀,这糟了!”李靖毕竟是关心李世民的,“军粮不继,部队会哗变溃散的。”

  “是啊!”张出尘却多少是看人笑话的那种轻松态度,“李渊带了多少年的兵,自然知道这个危机,准备回师太原。李世民听到这个消息,半夜里跑到他父亲寝帐外面去大哭,到底把李渊的心哭软了,说是‘随你怎么去搞!’”

  “这一说,李世民这个‘右领军大都督’,实际上就是主帅?”

  “这我就弄不清楚了。”张出尘到底没有战阵经验,对于兵法及军队制度都不甚了了,所以看不出这种权力的转移。

  李靖无意中得到了这个消息,认为是彼此形势上的一大变化,不可忽视。他想,李世民这寝门一哭,自然是有进无退了,然而粮秣不继,危机仍在,不知李世民如何应付?

  他设身处地着想,李世民祇有一个办法,一面就地征购粮食;一面急进潼关——拔了潼关,近在咫尺的永丰仓,垂手可下,然后移大军就食,不再需要太原的接济了。

  一想到此,他矍然而起,内心充满了兴奋——到这时候,他才真正了解潼关的价值,“出尘!”他说,“咱们整个事业的成败,决于潼关!我在那里有绝对的把握,你跟老陈、柳四一定得小心行事,跟我密切配合。否则功亏一篑,那就太可惜了!”

  张出尘未及回答,远远传来孙道士的声音:“你们的情话说得够了吧?”

  李靖夫妇抬头望去,不由得都笑了出来。孙道士穿了黄景义的戎装,按剑顾盼,洋洋自得,但那神气之间,看去总不像个军官,以致于令人有儿戏的感觉。

  “老孙……”

  “不,不,不!”孙道士一迭连声抗议,“我现在是黄景义、黄参军。千万别再叫我老孙,露了马脚。”

  “对,参军老爷,”李靖笑道:“不过你这样子,‘望之不似人君’,不等我开口,就会露了马脚。”

  于是李靖细心纠正了他许多不合要求的动作和仪态;孙道士是个绝顶聪明的人,一点就透,片刻间像换了个人似地。

  “走吧!”孙道士威严地说:“仍旧上你的槛车去!”

  李靖夫妇走到外面一看,二十四名兵士、四名车夫都换了自己人;槛车也换了——比较大,也比较舒服;自然还有别的花样。

  “来啊!”孙道士拉长了官腔喊。

  “喳”一个“亲兵”高声答应;那个“喳”字喊得字正腔圆,很像回事,但一开步,不知怎么绊了一跤。大家一齐大笑。

  不笑的是黄景义和他的部属。虽然李靖已有保证,一定会好好处置他们;然而命运落在别人掌握之中,前途茫茫,难以逆料,心情都是沉重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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