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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虬髯客算是高兴了,“这才好!一双新人请吧,弟兄都等着瞧新娘子呢!”说着,他领头先走了出去。

  张出尘的性情再伉爽,到这时候也不免心跳脸红,踌躇不安;一个新娘子,既无头上的盖巾,又无身边的伴娘,在众目睽睽之下,怎么能沉得住气,随着新郎大模大样地走得到礼堂上去?

  她越想越害怕,不由得低低喊了声:“药师!”

  李靖和虬髯客都停住足,等她再说下去;她却又窘又急,涨红了脸,怔怔地望着李靖,无话可说。

  终于,那两个男人都明白了,“一妹,”虬髯客歉疚地说:“这里什么都有,就是缺少女人。没有个使女侍儿陪着你,觉得别扭不是?这做哥哥的可没有办法了,好在你也豁达得很,咬一咬牙,也就搪过去了。”

  话已说到头,张出尘除了听从以外,无计可施;转过一重石壁,陡见红烛高烧,人影往来,糊里胡涂就到了礼堂,要想缩步也不能够了。

  “各位弟兄,我先有句话。”虬髯客拍了两下手掌说:“新娘子有些害羞,大家可别乱开玩笑!”

  这一说反引起哄堂大笑。张出尘心里嗔怪虬髯客,平日粗中有细,说话极有分寸,偏偏这要紧关头这么笨!

  幸好李靖护卫着,他抢在她前面举手抱拳,作了个罗圈揖,朗朗说道:“我三原李靖,有缘结识各位弟兄,真是平生快事。这是内人张出尘。”他闪开身,低低嘱咐一声:“别怕!”

  她这时心定下来了,含笑示意,目光慢慢扫过去;忽然发现风陵渡的那船家在向她挥手。

  不仅是那“船家”——他叫彭二;还有荒村野店中的柳四和老陈。他们都是虬髯客的得力部下,一个个能文能武,机变百出,掩护个把人脱逃,算不了一回事,但在张出尘和李靖来说,都有救命的恩德,所以逐一致谢,殷勤寒暄,特别是对柳四,更觉不安;柳四的脸上带伤,左臂用块布吊在胸前,那都是叫相府的校尉用马鞭毒打成这个样子的。

  叙旧未毕,乐声大作,孙道士所选的嘉礼吉时已到。虬髯客主婚,孙道士赞礼,一切繁文缛节,概从简略,但豪放的笑语所点缀的喜气,却是格外浓厚。

  婚礼以后,大开喜筵,整口的烧羊,大碗的白酒,吃饱喝足,各自散去。新夫妇由虬髯客送入洞房。

  洞房就在虬髯客卧室的间壁,用石灰水刷得雪亮,簇新的衾枕帘幙,一色水红;石案上花烛高烧,芸香馥郁。这在看惯了相府排场的张出尘,自然觉得有些小家子气;但因为这点小家子气,反倒使她有种一夫一妻,相伴终生,平凡而实在的感觉。

  “这是老孙一手料理的,因陋就简,俗气得很,一妹,委屈你了!”

  “三哥,”张出尘不满地说:“你怎么一直跟我说客气话?岂不是太见外了。”

  “我是实话。惟恐不能叫你称心如意。”虬髯客顿了一下,笑道:“好了,好了,再说,你又说我客气见外,……”

  他的话没有完,房门口出现了孙道士,向李靖招招手:“药师,你请出来!”

  李靖还未答话,虬髯客抢在前面阻拦:“老孙,你怎么回事?有话明天再说。”

  “有件事马上要解决。”孙道士说,“来了位客要会药师。”

  这句话一出口,室内的三个人都愣住了!

  “是谁?”虬髯客困惑地自问,“谁会知道我这个地方?”

  遇到这些事,李靖是非常敏感的,他怕虬髯客已动了疑心,深为不安,但表面很沉着;他要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,再来决定自己的态度。

  孙道士的面色却很难看了,“这位客,还是个官儿。”他冷冷地说。

  这下连张出尘都动容了!她用质疑的眼光催促着她丈夫;李靖心想,虬髯客这里是腹心重地,绝不容外人窥伺,而且表面平静,暗底下一定有极周密的戒备,即令虬髯客信得过朋友,万一他的部下发生误会,引起意外纠纷;或者口中不说,心里存疑,以后不肯坦诚相见,那就糟了。因此他觉得自己所表现的态度,应该极其干脆明朗;不可留下一点点疑云阴影。

  于是,他用平静清晰的声音对虬髯客说:“从灵石到此,我跟三哥寸步不离,没有遇见过任何熟人。我李靖绝不会做引鬼上门,出卖朋友的事……”

  “药师!”虬髯客大声打断他的话,呵责般地说:“你怎么跟我说这话?”

  “我不能不表明心迹。”李靖仍旧保持从容的神色,“我不知道来看我的是什么人?更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儿来的,我不想会他。”他转脸对孙道士说:“不管是什么人?请你把他抓起来,问问他是怎么找上门来的?”

  这一说,张出尘眉目掀扬,表示站稳了脚;而孙道士大为惶恐,虬髯客则微皱着眉,彷佛嫌李靖的话说得不中听。

  有片刻的冷场以后,虬髯客命令似的说:“药师,你去会客!”

  “三哥,我不想去。”李靖摇摇头回答。

  “咱们不要意气用事。”虬髯客神情严肃地说,“药师,你不想想,我怎会信不过你?你一定得去会一会,看看是什么人?否则,咱们一切都蒙在鼓里,太危险了。”

  这一点,李靖自然也想到了。他的不肯会客,只是远避嫌疑,以求取虬髯客的信任;既然已这样说,再要推辞,便成了不识大体。

  因此,李靖点点头说:“三哥,我确是想不起来,有谁会到这里来找我?机密要地,不容泄漏;但来人既自称是我的朋友,应有待客之道。所以我的处境甚难,三哥,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

  “如果是你的朋友,那自然一切都好说;倘若来意不善,那么是把他留下来,还是——?”虬髯客停了一下,让李靖明白了他的暗示,接着又说:“都在你自己决定。”

  “好。”李靖深深点头,“我懂了。”

  “我看来意不善。”孙道士在旁接口,“要不要我陪着药师?”

  “不要!”虬髯客极有决断地说。

  于是,张出尘和虬髯客、孙道士一起陪着李靖穿过石壁甬道,将踏上石级时,虬髯客把她和孙道士都拉住了,让李靖一个人出去会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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