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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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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正涛谈孙道台的那个同乡,姓刘,是候补知府,为人很豪爽,也喜欢赌。池大老爷便刻意结交,一混熟了,常常到他家去赌钱;十次有八次遇见孙道台,可是决不邀他,因为孙道台的疑心病重,哪个邀他入局,他总以为人家在打他的主意。 这样赌了有两个月,池大老爷如果做庄,几乎必输;但是他的下风赌得极好,两下可以扯个直。因此,凡是常跟他一起赌的人,总推他做在,不希望他赌下风。 到了第三个月上头,孙道台到底手痒了,出手下注,打五两银子;他的手气旺,打到哪里,赢到哪里,但赢得不多,不过一二百两银子,因为他不敢打“夹注”。 “真正‘象牙洋肥皂’!”小张笑道,“这样‘养’着,要养到哪一天?” “养了一个月。”赵正涛说,“养得孙道台一天不见那个池大老爷,一天就睡不着觉,实在是每天不赢几两银子回去就睡不着觉。池大老爷看看时候已到,决定、‘开刀’了。” 开刀的办法,说起来很容易,本来是孙道台打到哪里,赢到哪里;现在反其道而行之,他打到哪里吃到哪里。好好的活门,只要他一下注,一定“活抽”;只等他一歇手,马上倒又“活”了。将个孙道台气得怨声不绝。 其实也不过输了百把两银子,只是一次不赢,实在气人;孙道台想起有个重本博小利的法子,虽然笨一点,却是十拿九稳。于是照计而施,先打五两银子。 这一注下去,自是“肉包子打狗,有去无回”;孙道台接着便加倍,打十两——这个法予很笨,而且需要大本钱,但通常总是有效的,一个输了打两个;两个输了打四个;四个输了打八个,一倍一倍加上去,只要在家配一记,就会赢钱,然后从头再来过,长线放远鹞,记记不落空,自然积少成多;孙道台打的就是这个主意。 谁知这个主意打在池大老爷头上,错到极点;真正成了自投罗网,一连输了四注,而且输得气人;在家别十,他也别十;他也拿地罡,在家就会翻天罡,气得他脸色都变了。 这牌显著有点怪,旁家都住了手看热闹;刘知府看出蹊跷,劝孙道台歇手,他不肯。劝他换一门打,他更不肯;因为“坚持到底”是这种赌法的诀窍,一换门可能前功尽弃——赌场里尽有气人的事,打了半天输,一不打了,死门马上就开,所以很有人相信赌场里有“鬼”。 孙道台怕“闹鬼”,不肯换门打。打到第八注已经输了一千两百多银子,身上带的钱光了,要跟刘知府借。三百、五百主人家还拿得出来,但对孙道台来说,并不管用;第八注已经六百四十两,第九注就得一千两盯八;倘或再输,又加一倍。这样下去,倾家荡产也快得很。 刘知府没有那么多银子,就有也不肯借,“老孙,俗语说的,‘宁可与爷争,不可与牌争’。”他很恳切地劝道:“一千多两银子,你也输得起;跟牌闷气就没意思了。” “不赢一把,这口气咽不下去;我真的不相信,莫非牌上真的有鬼?” “这倒说不定。”池大老爷神态自若地答了一句,理理银票,似乎想结束了。 越是这样,孙道台越气也越急,“老兄,”他掀着在家的手说,“这时候钱庄已经关门了,要现款,要票子,都得明天再说。你相信不相信我?” “岂有不信之理?不过总也要有个限度;我输,只输五两银子,你老大哥沉下去可不得了。” 这两句话,听来是好意,其实是激将。孙道台来了“大爷脾气”,摇摇头说:“没有什么不得了!三五万银子我还输得起。” “闹大了,闹大了!”刘知府在一旁接口;同时大为摇头。 庄家不作声;在他的立场,也实在不便表示态度,就这样僵持之中,孙道台叫取笔砚来,写了张“凭条即付银一千二百八十两”的字条,画了花押,作为赌注。 池大老爷将骰子掷了出去;当然这一注又是照吃不误。 庄家手气硬到这个样子,满座相顾失色,而孙道台一则输得上火;再则大话已说了出去,不便就此收科,三则到底两千多两银子,善财难舍,因而狠一狠心,又是夹注。 “结果怎么样?”小张忙不迭插嘴问道:“又是照吃?” 赵正涛不即回答,反问一句:“你们看呢?” “再吃就太明显了。”刘不才说,除非他从此不预备再出手。” 赵正涛点点头:“到底刘三叔精明。” “那怎么办?小牌九硬碰硬,不吃即赔。难道那位池大老爷‘强盗发善心’了?” “是不是‘强盗发善心’,要过后方知;反正这把牌翻出来,震动全场,庄家拿的地对,而孙道台拿了一副天对;翻本出赢钱,不过只赢了五两银子。” “唉!”小张替池大老爷可惜,‘三年冷斋饭,一顿腊八粥’,真正是一番心血,付之奔流。” “不见得!”刘不才说,“总还有别的花样。” “对!还有别的花样——” 当时池大老爷叹口气,;说是“天压地,这个庄不能再推”了;要请孙道台推庄。 孙道台从来没有做过庄,但这时候却一诺无辞,因为胆子赌得发了;同时翻回赌本就像平空捡了几千银子似的,心想趁手气好可以大大赢它一场,就算失利,只当刚才已经输掉,也就无所谓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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