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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


  “怎么回事?敬康!”秦有守用相当严厉的语气说,“一个受高等教育,而且对社会还没有贡献的人,连这样一点点情感上的困扰,都不能克服吗?”

  他默默地低下头去,对于秦有守的责备,觉得异常惭愧。

  “敬康!”秦有守把他的一只手放在他肩上,声音也变得十分温和,“对不起!我的话说得太重了。不过事情既然如此,你除了诉诸理智外,没有别的办法。我帮助你!”

  他报以感激的一瞥,内心也觉得确实需要有人在精神上帮助他——然而不是帮助他忘了李幼文。

  “我得走了。”秦有守看了看表说,“我们那个团契马上就要开会。晚上有时间,我到你那里去。”

  说完,他匆匆忙忙离去。剩下章敬康一个人,很快地落入沉思之中。当他重新回想秦有守所告诉他的一切时,第一个感觉是,不相信像李幼文那样的女孩子,会是一个在少年组登记有案的太妹。但是他也马上想到她第一次跟他谈话时,满口“混账”“修理”的粗野谈吐。这,不正证明了赵警官所找来的资料是确实的?

  他的心像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挤压,难过极了!为他自己,也为了李幼文。这样一个好女孩,已陷在罪恶的泥淖中,就像一幅名画被抛弃在垃圾箱里,不是可惜,而是可怕!

  但他并不因为可怕就掉头而去。相反地,他仍旧持着最初的想法,要去看一看她的家庭,甚至于她本人。去看的目的是什么,以及看了以后能做些什么,他都没有想过。他只是有那样一个强烈的欲望,必须先看清一切事实!

  于是,他立刻离开学校,搭上零南路的公车,在小南门附近下车。

  按照纸条上写着的地址,他一路寻了过去。心里逐渐紧张起来,现在要面对现实了,他不能不盘算一下,要观察些什么,如果遇到李幼文,该采取什么态度。

  他首先想到,李幼文的家庭一定相当富有。报上常说:不良少年十有八九出身于富家。他们的父母给了孩子们太多的“自由”、太少的教育,这就是造成他们堕落的最大原因。李幼文的家应该是一座花木扶疏的洋房,供汽车出入的大门上另有一个小门,上面有“警眼”,可能还有一块“内有恶犬”的牌子……

  他的想象忽然中断了,因为情况有些不对,那是条陋巷,一眼看进去,尽是些低矮杂乱的违章建筑,看不出有花园洋房建筑在这条巷子里。

  核对一下纸条上写着的巷名和巷口墙上的路牌,一点不错。怎么回事呢?

  他一面想,一面朝巷子里走进去。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,已被他放进口袋。他已牢牢记住门牌是“六十三号之五”。他的视线只能有意无意地扫过那些屋子的门楣,因为他直觉地感到郑重其事地去找那个门牌,是件不太合适的事。

  巷子里的道路和那些违章建筑的位置,都是不规则的。门牌编得极乱,三十二号过去一下跳到四十六号之一。走到五十七号,看看快到了,却又出现了八十一号,把他所要找的号数“吃”掉了。

  他来来回回、曲曲折折地走了两遍,发现他的行迹已引起了别人的注意。那些在门口生煤炉,或者把婴儿抱在怀里喂奶的女人,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。还有些孩子索性跟在他后面。

  这是个需要有所决定的时候了。如果他要找“六十三号之五”,只要随便向谁问一下就可以了。可是他不愿开口,他认为这地址一定是弄错了。找到那“六十三号之五”,一问没有李幼文,别人或许会对他提出许多问题,譬如“谁告诉你这儿姓李?”“你这地址是哪儿来的?”“你要找的是怎么的一个人?”……这些都是很难回答的。应付得不好,在这样的地方,或许会惹出麻烦。

  他的急着想看一看李幼文家庭的强烈欲望,已为另一个问题所代替。这个问题就是:设法去查清楚,李幼文到底住在什么地方。

  暮色渐浓,他累了,也饿了。且抛下一切,先回家再作道理。这是他在一场无结果的奔波之后,所做的唯一的决定。

  ▼四

  秦有守实践了他的诺言。他说过要帮助章敬康,意思是以他的温暖的友谊来平衡章敬康情感上的缺憾。他经常在晚饭后到章家来坐一会儿,陪章敬康聊聊天。星期六夜里以及星期日白天,总是安排好了节目,邀章敬康去玩,看球、看电影、听音乐,虽是很经济的玩法,也花了不少钱。

  章敬康心里很过意不去,但他知道,如果不愿接受秦有守的好意,对他们的友谊,可能反有损害。他知道,他唯一能使秦有守感到安慰的,就是高高兴兴的,表示他已完全忘掉了李幼文。

  不但为了秦有守,为了他的家人,他也必须表现出生活得很有劲的样子。前一阵,他的情绪最低落的那个时期,陶清芬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将要奉命到日本考察的丈夫身上。等章敬业一走,家里越发显得平静,如果他在表面上显露出什么忧郁苦闷的神情,一定逃不过她的眼睛,并且会引起她的不安。

  但是,李幼文的影子在他心上镂刻得太深了,已成为他的思维的一部分,永不可能把她抹掉。常常在午夜梦回时,她的影子会神奇地闪现在他眼前,是那样的清晰具体。他曾试着拿别人去比较,除了已去世的母亲以外,再没有什么人——包括父亲兄嫂在内,能给予他那样深刻的印象。

  她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呢?

  她到底生长在怎样的一个家庭中?

  如果能再度相逢,她会有怎样的态度?

  如果老老实实问她:“据说你在少年组有记录?”她会有怎样的反应?

  这些问题不知在他脑中盘旋过多少次,始终找不到肯定的答案。自然,他不会再跟秦有守去谈,唯一的希望是有机会能认识秦有守的亲戚赵警官,直接向他请教。

  这个希望居然实现了,那是圣诞之前的一个星期日,他到秦有守家去玩,无意中遇到赵警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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