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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出师的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五。五更时分,教场点兵,呜嘟嘟的笳角、轰隆隆的金鼓,把成都的老百姓从梦中惊醒,都说“太子出兵,好壮丽的军容”,要去看个热闹。也有耆年父老则以为自孟知祥入蜀,带来四十年太平岁月,于今太子在急景凋年、腊鼓频催声中,领兵为百姓御敌,应该有一番敬意表示,所以都备了熟食美酒,守在兵行所必经的路口,准备犒军。

  这些情形很快地报到了元喆那里,他自是兴奋异常,原来打算着从教场径出北门;这时为了让老百姓得瞻军威,特意下令,在城内绕行一匝。

  可惜天不作美,从教场出发的那一刻,空中飘下蒙蒙细雨,元喆怕花蕊夫人督促宫女们细心绣制的旗帜,沾而损坏。传令暂时解下,收藏在身。

  剩下光秃秃一根五色锦绸裹缠的旗杆。扛在肩上,军容大为减色;元喆觉得非常扫兴。本来心思就在活动,恰好天也晴了,便急急下令,依旧把旗帜亮了出来!

  一则是匆促,再则是孟昶设计的图案过于古雅难识,那些士兵们不知道有上下正反,胡乱一系,大多系倒了。

  “老兄,你看,那旗子上是什么花样?”道旁有人低语。

  “不是玉戈吗?”

  “是啊!矛头应该向上,怎么向下了呢?”

  “系倒了。”另一个人又说:“这该向下的却又向上了——剑尖向上,剑把在下,试问怎么握法?”

  “老兄!”那人神色不怡:“征兆不妙!”

  “何以见得?”

  “这是‘太阿倒持’,自失权柄。”

  有识者都在诧异,不仅是征兆不妙,行军连自己的旗帜都弄不清楚,如何能够打仗?但元喆却毫不在意,顺系也好倒系也好,”反正戈总是戈,剑总是剑,只要五色鲜明、热闹好看就是了。

  等大军出了北城,在八里以外的学射山下,另有一批人在等着,那是太子宫中的姬妾优伶,一共有八十多人,镜奁衣箱,行头砌末,装了二十几车,并入后军,一起出发。到此时元喆就不骑马了;七宝香车中,左拥右抱。到晚宿营,牛皮大帐裹铺下红氍毹,开筵演剧,总要三更过后,方始罢手。

  就这样缓缓行去,第一天宿新都、第二天到广汉、第三天到德阳、第四天到罗江、第五天到绵州,正好是广政二十七年除夕,自然是在这里过了年再作道理。

  15

  除夕守岁,王昭远与部将喝了一夜的酒。他不能像元喆那样,携带姬妾优伶,歌舞终宵;但团炉把酒,娓娓清谈,又是一番乐趣。

  他讲的是宫内的风光。从孟昶束发受学,他就是伺侍书案的小厮;孟昶接了位,他当“卷帘使”、“茶酒库使”,片刻不离左右,所以对孟昶的起居生活,十分熟悉;随便找些事谈,就是大家都感兴趣的“秘辛”——因为听的人兴致盎然,他就谈得更起劲了。

  “官家真是仁君。”他说:“初登大位之时,勤于政事,起居十分节俭,床帐衾褥,不过紫罗碧绫而已。到中年以后,享用渐奢——其实也不算奢靡,蜀中百姓,只要是小康之家,谁不是绵绣衣裳?”

  “听说老皇晚年,起居十分讲究。可有这话?”有人发问。

  “怎么没有?老皇的‘食典’就有一百卷之多。喏,”王昭远用铁如意指着席面说:“这一味‘酒骨糟’,就是当年的玉食。老皇不但讲究饮食,更讲究居室器用;你们听过‘屏宫’这个名称没有?”

  “听到听见过。但不知是什么东西,正要向都统讨教。”

  “屏宫就是屏宫;在寝宫中设画屏七十张——”这七十张画屏,自然是名家所绘,团成一个寝室,用机括组合,关闭只一举手之劳,“真正是冬暖夏凉,”王昭远说:“冬天密不通风;夏天开了,风来四面;最妙的是可以视风向而定画屏的方向,风是西南风,画屏便开向西南,自然受风。”

  “我也见过屏宫。”都督赵崇韬接口说道:“不但可以受风,也可以避风,如果是西南风,画屏开向东南,那就避风而通气,实在巧妙得很。”

  就这样谈到天色已明,王昭运率领部属,向南遥叩帝座,祝贺新禧;接着是他自己受部将拜年。喜气洋洋地乱过一阵,正要就寝;东面慌慌张张来了几匹马,到营门而止,领头的一个小校,神色惶遽地要见长官,说有紧急军情报告。

  卫士报到后帐,坐在床上的王昭远一听就愣了,“大年初一,偏偏会有什么紧急军情。”他紧皱着眉说:“唤进来!”

  唤进那个小校来,他自称是来苏村附近、嘉陵江西崖的守军,名叫张康才。

  “张康才!”王昭远不耐烦地问:“你别噜苏!快说,什么紧急军情?”

  “宋朝的大批人马,从来苏那里打过来了!”

  “啊!”已脱下了靴子的王昭远,赤脚跳了起来,“快,快!快请赵都监来。”

  赵崇韬正好也要来听消息,立刻在外应声:“赵崇韬在!”

  等赵崇韬一进帐,王昭远迎着他问道:“来苏那个地方,我也听说过。不是说,是条绝无人知的秘径吗?怎么王全斌的军队,会从那里打了过来?”

  “什么?宋军从来苏打过来了?”赵崇韬大警失色,且不理王昭远,指着张康才问道:“怎么回事,你快说!”

  他的神色极其紧张严重,张康才心里发慌,话就不知从何说起了;因为他弃栅而遁,必须为自己留个余地,所以得另编一套话,想了想,结结巴巴地说:“昨天黄昏,望见东岸山头上,来了好些;离得相当远,看不甚清楚,仿佛是一群樵夫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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