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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六


  锦儿微笑不答,只推一推她的身子,于是杨翠喜才转脸对着载振。未曾说话,先抿嘴笑一笑,颊上出现两个极深的酒窝。

  “你一定会喝酒。来!”载振指着条案说:“你爱喝那一种,自己挑。”

  “我那儿会挑?我也不会喝酒,舍命陪君子,有那味儿淡一点的,劳振大爷的驾,给我来一小杯。”

  “最淡的就是葡萄酒,红、白两种,你爱那一种?”

  “我说不上来。”杨翠喜看着那些洋酒说:“红的、绿的、黄的、白的,把我眼都看花了。”

  “要不你来杯薄荷酒。”

  载振从葫芦形的酒瓶中,倒了一杯翠绿的薄荷酒递给杨翠喜。锦儿已将果碟子移到百灵台上:“杨姑娘陪振大爷到这儿来喝吧!”她说,“有几样热菜,我去端了来。”

  说完,长辫子一甩,锦儿掉身而去。杨翠喜便放出浑身解数,伺候载振喝酒。等四个热炒,一个白鱼紫蟹火锅都端了上来,锦儿又有话了。

  “杨姑娘尽管陪振大爷慢慢儿喝,我在对面屋里。”她指着屋角一根丝绳子说,“招呼我,拉铃就行。”

  于是长辫子一甩,双扉紧合,锦儿翩然消失。杨翠喜便将门闩插上,等回过身来时,为载振迎面一把抱住,倒吓了一跳。“我的大爷!”她嗔责地,“你摸摸,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。”

  “你的胆子真小。”载振却之不恭地去摸她的胸前,如磁引铁,那只手就此粘住在她胸前。

  “是不是,心跳得很厉害?”杨翠喜背一躬,手一撑,从他怀抱里脱出身来,“大爷,你不要喝酒吗?请这儿来坐。”

  “酒是要喝,得有个喝法。你依我的法子我才喝!”

  “喝酒还有法子?”

  “当然!”载振涎着脸说:“赏我一个皮杯,怎么样?”

  杨翠喜摇摇头说:“我不会!”

  “容易得很,我教你!”

  说着含了一口薄荷酒,将嘴唇凑过来,要哺到她嘴里。杨翠喜不愿,载振便用强。两个人扭来扭去,扭到床上,到底让他灌了她一个皮杯。

  “这你该会了吧?”载振笑道:“刚才算我敬你,这会该你回敬了。”

  “我不来!”杨翠喜装作受了委屈似的,“倒不如不要你教,这么一来一往,搞成两个,我太吃亏了!”

  “就要两个才好!”载振甩掉脚上的拖鞋,顺势飞起一脚,踢得帐钩一声响,半边帐门随即卸了下来了。

  ※ ※ ※

  听完段芝贵的话,袁世凯沉吟好一会,方始开口:“振贝子要你当随员,自无不可,如说要保你补个实缺,也还不难。至于一省巡抚,我看你不但所望过奢,而且近乎梦想了。”

  “回大帅的话,事在人为。只要大帅肯栽培我,一定可以成功。”

  “我怎么栽培你?”袁世凯说:“我不能为你去讨个没趣。

  你知道的,我不能再碰钉子了。”

  “当然不敢让大帅去讨没趣,碰钉子。我的意思是:第一、请大帅让我去试一试;第二、倘或庆王问到大帅,求大帅说两句好话。”

  “如果问到我,当然替你说好话。”袁世凯答说:“你愿意试一试,我更不必拦你。不过,我看你是枉费心机。”

  听这一说,段芝贵笑嘻嘻地请个安说:“只要大帅准我去试一试,就行了。”

  辞出北洋衙门,段芝贵随即去访王锡瑛。在座还有个姓王的,名叫王贤宾,字竹林,底子是个候补道,分发河南,也是走了段芝贵的门路,得以由北洋调用,现充商务局总办。北洋衙门凡是不能出公帐的开销,都由王贤宾设法向商家去摊派,算得是段芝贵的一个财东。

  “大帅已经点头了。”段芝贵很兴奋地说:“就看两位老得怎么捧我了!”

  “翠喜的事,归我负责。”王锡瑛答说:“我已经跟她的养母说过,狮子大开口要三万银子,慢慢儿磨吧!”

  “也不能太慢……”

  “请放心!”王锡瑛抢着说:“我有把握,反正振贝子从关外回来,事情必已成了。”

  “还有一点,”段芝贵又说,“振贝子对锦儿亦很中意,最好一起办。”

  “这怕有点难,不过总有办法好想,大不了多花几吊银子。”

  “对了!请你多费心。”段芝贵转脸问道:“竹林,你这面怎么样了?”

  “这个数目是大了点。”王贤宾情商似地:“香公,能不能少一点?”

  “少是决不能少!少了不管用,等于扔在水里。”段芝贵想了一下说:“我也知道数目是大了点,这样吧,一半作为我暂借如何?”

  “只要有,香公的事,还能不尽心?实在是银根紧,利息又重,要借都很为难。”

  “谈到利息就好办了。准定我借一半吧!来,来,我立笔借据,益孙做见证。”

  “益孙”是王锡瑛的别号,他当然帮助段芝贵,毫不迟疑地说:“好!我做见证。”说着,便亲自去揭开墨盒,等段芝贵来,写借据。

  “益孙,”段芝贵说,“你替我写,我亲笔签押就是。”

  于是王锡瑛取一幅花笺,提笔写下一张借据:“借到库平五万两整,以供筹建行省之用,尽本年一年内完清不误。”接着段芝贵坐下来签押,所署的衔名是:“黑龙江巡抚段芝贵。”

  这近乎儿戏了!然而此又是何事,而可儿戏?王贤宾听说过,买枪手中举人,酬金是一张借据,署名“新科举人”某某,枪手有功,自可凭据索债,否则“立据人”既非“新科举人”,这张借据自当视之为伪造。如今段芝贵略师其意,写下这么一张借据,看他下笔略无踟蹰,竟是十拿九稳的模样,王贤宾不觉大受鼓舞,决定投注大赌一次。

  因此,当段芝贵将这张借据递过来时,他敛手不接:“香公简直骂人了!承香公抬举,我怎么样也得把那个数儿凑出来。”他故意想了一下说:“家母手里有三万银子,是打算将来捐一品诰封用的,我跟家母去商量,先挪了来凑数再说。”

  “这就承情不尽了。”段芝贵说:“请转告令堂,一品诰封,我包她老人如愿。竹林,跟你说实话,东三省不设省则已,设省,少不了有我一个巡抚,那时你跟益孙俩,要什么差使,随你们自己挑。”

  这个愿心一许,王贤宾更为起劲,多方张罗,凑足了十万银子去复命。段芝贵做事倒也有分寸,仍旧请王资宾保管,因为这笔巨款是送奕劻的寿礼。明年二月二十八,是他七十整生日,为时尚早。当然,也要看看情形,万一东三省改制一事,不易实现,这一大笔银子就不妨省下了。

  ※ ※ ※

  徐世昌与载振出关不久,王锡瑛就跟杨翠喜的养母谈好了,身价银子一万二千两。另外打首饰、做衣服,连带买房子、置家具,总共花了两万银子,为载振在天津筑成一座金屋。

  这一切都故意不让载振知道,因此等他回天津,在北洋总督衙门吃了袁世凯的洗尘酒,送到行馆时,不觉诧异。因为桌椅床帐,式式皆新,而颜色十分俗气,大红大绿,似乎只有在洞房中才有这样的布置。

  “这是什么地方呀?”

  “振大爷怎么连自己的小公馆都认不出来?”王锡瑛赔着笑说。

  载振一时被蒙住了,正在咀嚼他这句话时,只见屏风后闪出一条影子,人面未见,辫梢先扬,这下他恍然大悟了。

  “原来是锦儿!”

  “大爷可回来了!”锦儿请个安,走过来接过载振手中的帽子,特意看一看说:“大爷又黑又瘦,可知是吃了辛苦了。”

  载振想伸手摸她的脸,顾忌着有客在,因而缩手。见此光景,段芝贵跟王锡瑛交换了一个眼色,取得了默契。

  “振贝子请休息吧!”段芝贵说:“我明天再来请安。”

  “慢着!香岩,”载振一把拉着他说:“这是谁出的主意?”

  “主意是我出的,不过全仗他一手经营。”段芝贵指着王锡瑛说。

  “效劳不周!”王锡瑛笑嘻嘻地躬身说道:“请大爷包涵。”

  载振感动的心情,完全摆在脸上,踌躇了一下,拱拱手说:“多承费心,一切心照不宣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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