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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三


  “另外有个说法,就可怪了。”李莲英微皱着眉,自语似的,“一定靠不住。还是别让老佛爷心烦吧!”

  越是这样做作,越惹慈禧太后疑心,“说嘛!”她微感不耐地,“靠得住,靠不住,我知道。”

  “外面在说,六爷又要出来替老佛爷办事了……”

  “什么?”慈禧太后大为诧异,怕是自己听错了,所以心急地打断,“说六爷出来替我办事?”

  “是!”李莲英清清楚楚地答了一个字。

  “这是没影儿的事!我跟谁说过?”慈禧太后觉得离奇得好笑,“我连这个念头都没有起过。造谣生事到这个样子,真正少有出见。”

  “是!”李莲英放低了声音说,“奇怪就在这儿。照他们的那个说法,倒还是有枝有叶儿的,满象那回事。外面说的是,这一次老佛爷准六爷进宫来叩头拜寿,少不得要赏个差使,就不是管总理衙门,也得让他看看北洋来的电报。那时候,六爷就要劝老佛爷跟法国谈和了。”

  “哼!”慈禧太后冷笑,“且不说我没有让他办洋务的打算,就有这个打算,也是我拿主意。他劝也是白劝。”

  “原是这话!外面那班没知识的人,可就不是这么说了。”

  “怎么说?还能说他敢跟我争不成?”

  李莲英不答。意思是正有此话,不敢明说,怕惹她生气。

  如果慈禧太后真的生气,有个明确的表示,决不会再用恭王!李莲英帮到了忙,也就不会再往下说。无奈慈禧太后忽然又谅解了,“这都是那班人吃饱了撑得慌,没话找话。”她说,“其实六爷不是那样子的人。”

  这就逼得李莲英非说不可了:“六爷倒不是那种人,就有人谣言造得荒唐。说老佛爷原就想和,只为话说得太硬,转不了圜!只有用六爷,是他才敢跟老佛爷争。老佛爷念着他二十多年的功劳,也不能不准他的奏……”

  话还没有完,慈禧太后已勃然大怒!额上青筋跃动,衬着极高颧骨,看起来格外令人害怕。

  因为这段话无一句不是大拂其意,首先说慈禧太后愿意谈和,便是侮蔑她的本心,她的本心在报仇雪耻。当年英法联军内犯,文宗仓皇出狩,为开国以来,列祖列宗所未曾受过的奇耻大辱,百余年辛苦经营的圆明园,毁于一旦,更是令人椎心泣血的莫大恨事。文宗急痛攻心,口吐狂血,不死之病变成不治之疾,种因于此,当时的震动哀痛,至今只有她一个人感受得最深切,也只有她一个人忘不了,总想将士效命,能将洋人打败,才得扬眉吐气,稍慰赍恨而殁的文宗在天之灵。这番苦心,自以为可以对祖宗、质鬼神,不想为人侮蔑抹煞,岂是能忍得下的事?

  其次是认为恭王敢与她争,而且会争得上风,倒象自己亏负了他什么,而他有多大功劳似的。这也使慈禧太后非常愤怒,决心要问个明白。

  “是谁说的这些话?”

  “是奴才不好,不该传这些话,惹老佛爷生气。”李莲英双膝一弯跪了下来,“老佛爷只不理他们就是了。”

  “我能不理吗?我知道是谁说的!哼!”慈禧太后冷笑,“有那班脂油蒙了心的,打算再把他架弄出来,好提拔他们升官发财。做梦!”

  李莲英听懂了她的意思,是指恭王的一班“死党”,如宝鋆等人。这让她误会去,不生大关系!要紧的是得将恭王撇开,不然让荣寿公主知道了,会起误会,对自己就是件很不利的事。

  “圣明不过老佛爷,孙猴子在如来佛爷手里,随他调皮,也翻不出手掌心去。不理他,理他倒是看重他了。不过,天地良心,六爷可从来不会说这些糊涂丧天良的话,如果六爷真的想出来替老佛爷办事效力,自己也可以求恩,不然就让大公主跟老佛爷回奏,何用造作这些没知识的言语。”

  这几句话解释得很透彻,慈禧太后对恭王倒是消除了疑忌,但对那些指望着恭王复起,好连翩而上的人,决意狠狠泼他们一盆冷水。

  第二天先召见醇王及总理大臣,首先议的是,美国所提中法和议的意见,一共四条:照天津条约,商定通商办法;法国军队暂驻基隆、淡水;赔偿法国兵费五百万法郎,由法国征收基隆、淡水海关的税款作抵;以上三条办到后,中法分别撤兵。

  慈禧太后一面听,一面摇头。事实上亦只是奏闻而已,醇王不等她发话,自己就说:“这是办不到的事。咱们只有谢谢美国的好意。”

  “美国在调停,英国亦在调停,弄到临完,什么也不答应,倒象拿人家当耍似的。”慈禧太后说道:“咱们跟法国不和,可也犯不着得罪另外国家。总理衙门真该好好去想一想,办不到的事,别胡乱托人。”

  总理大臣算是受了一顿申斥。但不管总理衙门还是军机处,慈禧太后如有不满,也就等于是对醇王的不满,所以他不能不作申辩。

  “原是各国示好,愿意调停,如果一上来就拒人于千里之外,似乎不是敦睦邦交之道。好在权操自我,眼前不妨跟他们敷衍敷衍。”

  这一下,越发惹起了慈禧太后蓄积心头已久的不满与牢骚,“办洋务就懂得敷衍。从咸丰末年,设立总理衙门以来,一直就讲的是敷衍!”她激动地说,“敷衍了快三十年了,那一国也没有敷衍好。”接着,话题一转,告诫醇王,讥刺恭王:“论敷衍的本事,你比人家差得远!我要愿意敷衍,又何必让你来管事?不会找会敷衍的人?”

  这个钉子碰得不小,又是将近十月小阳春的天气,相当燠热,醇王额上都见汗了。

  “还是谈你在行的吧!”慈禧太后问道:“杨岳斌怎么样了?”

  杨岳斌奉诏复起由湘援闽,正在湖南募勇,已有八营,现募十一营,但杨岳斌认为兵不满万,还要添募十一营,凑足三十营整数再开拔。

  “福建用得着这么多陆勇吗?”慈禧太后想起张佩纶以前的奏折,立即又说:“张佩纶说过,福建是海口,所缺的是水师、兵轮,不是陆勇。而且现在福建无事,派那么多兵去,无非骚扰地方!”

  “圣谕极是!”谈到这方面,醇王很起劲了,“兵贵精不贵多,臣的意思,杨岳斌现有十九营,挑成十营精兵,已很够用。”

  “这才是。就照你的意思拟旨,叫杨岳斌赶快走。”

  “是。”醇王又说,“由湖南到福建路很远,现在又交冬天了,路上的行粮,可得早替他想办法。杨岳斌想请旨,由路过的湖北、江西两省,各筹六万两。臣看应该准他。”

  “那就准他好了。”慈禧太后接下问:“鲍超呢?”

  鲍超是奉旨援边,将要带兵出镇南关,他也是嫌兵不够。准他带兵二十六营,除去四川所拨五营,应该再募二十一营,而鲍超却不算现成五营,要募足二十六营。

  “鲍超可有些胡闹。他的饷已拨了二十五万,据丁宝桢奏报,光是制办营帐、锅、碗、刀矛,就用了九万多两。”

  “荒唐!二十五万银子,只怕没有出川就用空了!这样还成什么事体?可恶!”

  “是!”醇王说道:“鲍超是一员勇将,本来念在他过去的功劳上,已经格外宽大。臣想请旨督责,务必要他激发天良,克日带兵出关。”

  “好!正该这么办。不过他这一出关,怕不是三、五个月的事,二十六营兵,饷亦不在少数。应该早早筹划。”“户部在筹划了。”醇王顺便提到一件事,“张之洞有电报来,要跟英国汇丰银行借一百万银子,人家已肯借了。”

  提到这笔洋债,自然要谈到张之洞,也是慈禧太后比较能感到安慰的一件事。虽然张之洞在广东复开遗毒无穷的闱姓捐,为正人君子及广东的许多京官所痛心疾首,但确能不分畛域地支援前方,无论滇桂边境还是台湾,要军械,要粮饷,他总能尽力接济。特别是滇桂边境,与他的封疆密迩,更为关顾,所以他要借这笔巨款,慈禧太后完全支持。

  “这两年放出去的人,得力的也就是一个张之洞。”慈禧太后对他的嘉许,还不仅止于筹济台越军事,颇有公忠体国的模样,更因为他对军事的看法,很符合她的心意:“前几天他有个折子,说得很不错,‘全局在争越南,争越南在此数月。’如今有了一百万银子,足足可以支持几个月,这是到了紧要关节上,你们可千万大意不得。”

  “是!”醇王肃然答道:“臣跟军机、总署决不敢丝毫疏忽。论陆路的情形,实在应该稳得住,洋人劳师动众,几千里航海而来,这劳逸上头,先就吃了亏。加以水土不服,在基隆的法国兵,只有一千七百多人,得病的上千,煤粮军火亦接济不上,如果左宗棠、杨昌濬能够想法子尽量接济,刘铭传必能克复基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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