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慈禧全传 | 上页 下页
三七〇


  “不是他的敌手,莫非就不该讲边防了?”慈禧太后说:“现在是在人家的地方打仗,好象胜败都可以不大关心,若是在越南打败了,人家撵到咱们国土上来,这又该怎么说?”

  “臣岂不知能打胜仗,大张天威是好事?不过,实在没有把握。臣还听人说:刘永福在越南,跟法国在讲和。果然有这样的事,就更不可恃了。”

  “你是听谁说的?”

  是听李鸿章说的。李鸿章这话,跟好些人说过,已经证明他是为了急于议和,故意散布的谣言。恭王一时口滑,直奏御前,却不便在诘问之下,进一步以谣言为事实,只好这样答道:“现在外面谣言甚多,也当不得真。”

  “对了,谣言当不得真。别人听信谣言犹可说,军机也听谣言,就说不过去了。”慈禧太后问道:“我如今要句实实在在的话,岑毓英、唐炯、徐延旭,到底怎么样?”

  “岑毓英是能办事的。唐炯,臣以前回奏过。徐延旭,”他指一指李鸿藻说:“大家都说他还不错。”

  徐延旭升任广西巡抚,出于李鸿藻的力保,而听恭王的语气,似乎不以为然。因而李鸿藻不得不说话了,“徐延旭很能带兵。”他说,“军机已接到他的信,不日自龙州出关,驻扎谅山,亲自调度。合粤桂滇三省之力,必可力固边防。”

  “我也是这么想。”慈禧太后的声音很有力,“岑毓英、张树声都能打仗,都有自己练的兵,唐炯一向勇敢,徐延旭既然能带兵,广东的倪文蔚也不错,两总督三巡抚合在一起,还有刘永福。而且越南虽说跟法国订了约,还是心向中国。照这情形看,应该能打胜仗,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头绪。我就不明白,这是什么道理?”

  其实她明白,只是顾全恭王的体面,有意不说。能打胜仗而至今没有头绪,只为恭王与李鸿章“内外相维”,一意向“和”的路子上走,调兵遣将,举棋不定,慢慢都落在法国后面了。

  恭王当然也听出言外的责备之意,但是,他所了解的情形,与慈禧太后所知道的不同。徐延旭既老且病,信任他的一个患难之交,分发广西的道员赵沃,而淮军出身的广西提督黄桂兰,倚赵沃为护符,与越南的北宁总督张登憻臭味相投,每日在营里拥着年轻貌美的越南“妹崽”,饮酒作乐,因而北圻的民怨甚深,民心并不可恃。总之,照恭王看来,这个仗是不能打的,一打开来,难得收场。不过,慈禧太后已为许多慷慨激昂的清议所打动,一时难以挽回她的心意,更不能激怒了她,只有委曲将顺,等“嚣张”的主战论,略略消减,方能全力推动和议。

  在这样的打算之下,对慈禧太后的不满,只好装作不解,依然是敷衍的话头。话题由战备谈到交涉,慈禧太后便问到总理衙门,是不是也该添一两个年轻力强、精明能干的人,帮着应付法国的公使和巴黎来的电报?

  提到这一点,恭王灵机一动,随即答道:“如今对各国的交涉甚多,倘能如慈谕,简派一两员得力的人到总理衙门,自于交涉有益。”

  “你们倒看看,谁合适?”

  “署理左副都御史张佩纶,就很合适。”

  举荐这个人,自慈禧太后到其余的军机大臣,无不觉得意外。因为主战的论调,就数张佩纶的声音最响,而总理衙门办各国交涉,自然是秉持“化干戈为玉帛”的宗旨,与张佩纶的素志,岂不相违?

  “你说他合适吗?”

  “是!”恭王一反近来吞吞吐吐的语气,答奏得清朗有力:“张佩纶为人极其明白,对法越事宜,屡有陈奏,见得他在这方面很肯留心。如蒙降旨,派张佩纶在总理衙门行走,和战大计,他一定看得很透彻。”

  听这话也有道理。张佩纶本就在红得发紫的时候,慈禧太后自然照准。

  就在派张佩纶在总理衙门行走的那一天,接到电报,顺化的局势又有了变化,越南接位不多日子的“合和皇帝”阮福升象慈安太后那样,忽然暴死。死因不明,有的说阮福升不堪法国的压迫,愤而自裁,有的说是主战派以毒药弑主。看样子以后一说比较可信,因为嗣位的“建福皇帝”阮福昊,名为前皇阮福时的继子,其实是辅政阮说的亲子,而阮说是主战派。

  这自然对中国有利,而对中国有利,就对法国不利。从顺化条约订立以后,法国就逼迫越南政府催促黄佐炎撤兵,同时表示,如果越南政府能撤除黑旗军,法国愿意将所占的河内、海阳、南定三城交还。因此,刘永福的处境很难。不过,唐景崧已正式奉到朝旨:“设法激励刘永福,不可因越南议和,稍形退阻”,而且悬下赏格:刘永福“如能将河内攻拔,保全北圻门户,定当破格施恩”,同时赏银十万两,以助兵饷。所以唐景崧力劝刘永福固守,黑旗军中的第一员勇将黄守忠,亦表示宁死不退。法军假越南以迫刘永福的计谋,归于无用。

  当时如此,于今主战派势力抬头,刘永福和黄佐炎自然更不会退出北圻。于是法国在越南的统帅孤拔,展开新的攻势,攻破兴安省,捉住巡抚,解到河内枪决,分兵进窥刘永福在山西的防区。

  军情紧急,刘永福向云南告急,并无回音。再向广西催饷,亦无结果。饷银就是朝廷所赏的十万两,指定由广西藩库垫发,徐延旭妒嫉刘永福和唐景崧的优旨褒奖,硬是不肯垫发,甚至连军火接济都停止了。这一来不但刘永福进关募勇的计划落空,连向广东“十三行”所买的四百杆洋枪,价款九千两银子都付不出,惹得商人大吵大闹,最后迫不得已,只有出一张“领结”,备一角公文,请商人自己到广西藩库去“领价”。

  黑旗军还在愁兵愁饷,法国陆军的斥堠,却已迫近山西,幸好唐景崧奉旨所管带的四营滇军,到了三营。都是疲瘦短小的新兵,十个人分不到一枝洋枪,就有枪也不会用。不过,总算有了三营人。唐景崧跟刘永福商议,借他的旗帜号衣,将这三营新兵,全部换装易帜,列坐在城墙外面。法国的先头部队,遥遥望见,心惮黑旗军,不敢轻举妄动。唐景崧的这出变相“空城计”,总算有了效验。

  不过也只延宕了不多工夫。三天以后,法军大举进犯,水陆动用了十二条军舰,四十艘民船,陆路有三千陆军,后勤支援有五百车弹药及够一个月用的粮秣,浩浩荡荡,直薄山西。

  调兵防守是由刘永福亲自主持,陆路前敌由黄守忠扼守。山西城四门,亦都布置了重兵,刘永福自己驻外城,唐景崧则驻内城,看守老营。至于黄佐炎的部队,一共有两千人,刘永福指定驻扎南门外的一个村落中,应该如何协同作战,一无指示。

  不但如此,刘永福还下了一道命令:禁止越南兵进城。

  这是因为刘永福接到密报,说越南的山西总督阮廷润私通法国,所以作此防范的措施。唐景崧不大相信,但黑旗军大多这样说法,也只好将信将疑了。

  部署既定,刘永福召集诸将训话,定下杀敌立功的赏格,然后与唐景崧巡视防务,主要的是北面红河边上的一条堤。堤高齐城,上设铁炮,最大的不过八百斤重,要用它来轰击法国军舰,简直是笑话!然而唐景崧怕动摇军心,不敢说破。

  法军水陆两途,都自东北进击。黑旗军迎头挡了一阵,打了个小小的胜仗,杀了七个法国兵,割下脑袋,进城报捷。那知紧接着报来一个坏消息,河堤失守,黑旗军已退入城内。刘永福急急下令闭城,并用令箭调黄守忠的部队,包抄法军后路。等军心稍定,查问河堤失守的原因,才知道法军炮弹,恰好打入河堤上的铁炮炮口,轰然一声,炮口炸裂,堤下清军闻声大骇,仓皇四散,牵动了黑旗军的阵脚,以致不守。

  刘永福气得说不出话,唐景崧心里自然很难过,召集部下三营官密议,预备夺回河堤。于是招募死士,定下赏格,首先登堤的,保升守备,请赏花翎。到了四更时分,发动突袭,无奈这天刚好是十一月十五,月明如昼,须眉可见,堤上的法军,得以展开有效的防守,三进三见,死了六七十个人,仍旧不能得手,只好退入城内。


虚阁网(Xuges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