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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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兆润沉吟不答,尽自一大口一大口地喝酒,因为这天他的所欲不小,说话便须格外慎重。 “二爷,”郝顺劝道,“大爷遭了这挡子窝囊事,真正是叫‘哑巴梦见亲娘,说不出的苦。’二爷总是体谅他才好。” “哼,”兆润愤愤地摔着酒杯,“就为了大爷窝囊,才有这样窝囊的事。不用他出头,我替他去挺,该杀该剐都有我,他还怕什么?一个劲拦着,我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?” “那也无非大爷胆小。如果他能看着二爷闯出大祸来不管,那叫什么同胞手足?” “同胞手足?”兆润撇撇嘴,“他那里当我同胞手足?外面说的话,可难听了。” “外面怎么说?”郝顺很谨慎地问。 “怎么说,你会不知道?” “我真的不知道。” “那就告诉你听吧!”兆润眼望着郝顺,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:“说他卖老婆!” “啊!”郝顺作出讶异万分的神色,“这是打那儿说起?” “你不信是不是?”兆润有意诈他一诈,“说的人有凭有据,大奶奶带回来三千两一张银票,大栅栏恒泰钱庄的票子。” 兆润知道是一千两,故意加了两千,是指望着套出郝顺一句话来:“没有那么多。”这就好紧追着往下问了。谁知郝顺心机深沉,不上他的当,只摇着头说:“没影儿的事!” “没影儿的事?照这么说,大奶奶就白白让人霸占了?”兆润接着又问:“她忽然回家,可又为了什么?” “这,”郝顺陪笑道,“我们当下人的,就不知道了!” “就是这话罗!好些事你不知道,非得跟大爷自己谈不可。好了,反正我的主意拿定了,门风要紧,我不能看着不管。” 说着,站起身来要走,郝顺自然不能放他走,好说歹说地将他留了下来,自己进上房去跟兆奎讨主意。 “我那有什么主意?”兆奎哭丧着脸说,“我一见他,脑袋就跟笆斗那么大。” 郝顺是他的心腹,无事不参与,也无话不可说,但不论如何,办事须奉主人之名以行,所以这时便先替兆奎拿宗旨。 “这件事,大爷得抱定宗旨,无论如何松不得口,一则名声不好听,再则,二爷的口气不小。不过也得给他一个指望,一等放了缺,上任的时节,给他撂下几百银子倒可以。大爷,你说是不?” “对!你就想法子,跟他这么去说。” 这话实在也很难说。郝顺在想,“二爷”大概只知银票其一,还不知有放缺其二,一说反倒泄底。有这么大的好处,他更是不依不饶了。 想了又想,只有这样措词:“二爷,你先请沉住气。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算完,不过做事总要稳得住,对头太不好惹,一步错不得。反正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工夫,一定能让二爷好好儿消气。” 照郝顺的想法,有澂贝勒那么硬的靠山,说放个副都统,还不是一句话的事,有十天半个月的工夫,见了上谕,一切便都好办。因而这样许下兆润。 兆润不知其中有此曲折,只是一向信任郝顺,既然他说能让自己“好好儿消气”,顾念以后还少不得有托他的事,便卖个交情给他。 “好吧,冲你,我就等个十天半个月。” 半个月过去,音信毫无。奎大奶奶倒是把话带到了,载澂却办不通。这件事他只有去求宝鋆,为了志在必成,他特意说是“已经答应了人家了!” “我的大爷,你真是少不更事!驻防的副都统,又是广州,能说换就换吗?”宝鋆大摇其头:“兆奎是出了名的无用。这话,我怎么跟你阿玛去说?” “我不管!”载澂撒赖似地说:“你去想办法。” “办法倒有,我把你的事儿,和盘托出,你肯挨顿揍,兆奎的副都统就当上了。” 这叫什么办法?载澂自然不肯,宝鋆被磨不过,答应试一试,但那一天能成功却不知道。 “只好等吧!”奎大奶奶听说了经过,也只好这样万般无奈地表示。 又等了半个月,这天奎大奶奶正打算带着小云上前门外去听戏,只见院子里闪进来一个人,高声喊道:“大嫂!”接着便请了个双安。 “啊!”奎大奶奶倒有些忸怩了,“二弟,是你!” “是的。”兆润神色自若地说,“特地来给大嫂请安。” “不敢当,不敢当!”奎大奶奶不能不以礼相待,“请屋里坐。小云,拿茶,拿烟。” 于是兆润从从容容地进入堂屋,坐下来先打量四周,古董字画,窗帘椅披,色色精致,便赞一声:“真是好地方!” 奎大奶奶矜持地微笑着,心里在打主意,如何早早将这位不速之客送走。 兆润的话却还未完,接着又说了:“怪不得大嫂不想回家了。” 这句话不中听,奎大奶奶只能装作不听见,心里却更觉得他是早走早好,因而开门见山地问:“二弟,有什么事吗?” “没有,没有!只是老没有见大嫂,怪惦念的,特为来看看。” “多谢你惦着。”她又追一句:“二弟要是有事,请说吧! 自己人不用客气。” 最后这句话是假以词色的表示,兆润就不必惺惺作态了,苦着脸说:“还不就是那一个字吗?” “那个字?” “穷!”兆润又说:“弟媳妇又病了,小三出疹子,小四掉在门前沟里,差点儿淹死。唉,倒霉事儿不打一处来。” “噢!”奎大奶奶慢吞吞地说,“我手里也不富裕。不过,二弟老远的来,我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。”说着,便将手里的手巾包解了开来,里面有两张银票,一张十两,一张五两,本想拿五两的给他,不道兆润先就说在前面。 “多谢大嫂,不用全给,只给我十两吧!” 奎大奶奶又好气、又好笑,心里在说:倒真以为自己挺不错的,全给!然而那张五两头却拿不出手了。 由此开端,隔不了三五天,兆润便得来一趟,他也真肯破工夫守伺,总是等载澂不在家的时候来。护卫因为未奉主人之命,也没有听奎大奶奶说什么,不便拦他,所以他每次都能找着“大嫂”,伸出手来,也总有着落,不过钱数越来越少,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事。 渐渐地,奎大奶奶不能忍耐了,终于有一天发作,“你倒是有完没有完!我是欠你的,还是该你的?”她厉声质问。 “就是大嫂说的,自己人嘛!”兆润涎着脸说,“大嫂,你那儿不花个几两银子?就算行好吧!” “好了!这是最后一回!”奎大奶奶将一张二两的银票摔在地上。 兆润还是捡了走,而且过不了三天还是上门。这一次护卫不放他进去了。 “找谁?” “咦!”兆润装出诧异的神色,“怎么,不认识我了?老马!” “谁认识你?得,得,你趁早请。” 兆润一时面子上下不来,既不能低声下气跟他们说好话,便只有硬往里闯。这一下自然大起冲突,好几个人围了上来拦截,其中一个出手快,叉住兆润的脖子往外一送,只见他踉踉跄跄往后倒退,却仍立脚不住,仰面躺了下来。 如果他肯忍气吞声,起身一走,自然无事,但以兆润的性情,不肯吃这个亏,存着撒赖的打算,希望惊动奎大奶奶,好乞怜讹诈,便站起来跳脚嚷道:“你们仗势欺人。我跟你们拚了!” 这一声喊,惹恼了载澂的那些护卫。在王府当差的,最忌“仗势欺人”这句话,所以这一下是犯了众怒。领头的是个六品蓝翎侍卫,名叫札哈什,曾在善扑营当差多年,擅长教门的弹腿和查拳,这时出腿一弹,将个正在揎拳掳臂的兆润,扫出一丈开外,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。 这一次兆润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了,“打死人罗!救命啊!” 极声高喊。 “这小子作死!”札哈什咬着牙说:“把他弄进去。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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