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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八


  对于这番调动,恭王觉得很满意,相信一定可以获得两宫太后的批准。但是,“兰荪一入军机,虽兼弘德殿的行走,皇上的功课难免照顾不到。”文祥这样提醒恭王,“还得另外物色一位师傅吧?”

  “现在稽查弘德殿的是老七,得问问他的意思。”

  大家都同意恭王的主意,等问了醇王再说。“还有我,”文祥又说,“我这次出关办马贼,不是几个月可以了事的。呈请开缺,还是找人署理?”

  大家都不主张文祥开缺,那就得找人来署理。工部虽居六部之末,但对宫廷来说,是个极重要的衙门。不但陵寝宫殿的修建,都归工部承办,而且京兵的军需,亦由工部供应。近年来神机营改用火器,总理通商大臣,号称懂洋务的崇厚又在天津练洋枪队,所有采办军装,制造火药等事,就是工部的急务。必得找一个靠得住的人来署理。

  商量的结果,找满缺左都御史全庆承乏。全庆字小汀,满洲正白旗人,他是道光九年的翰林,在朝的大老,除却贾桢,行辈就数他最高。所以这样安排,还有尊老之意在内,就象调郑敦谨为户部侍郎一样,借此“调剂”全庆,工部亦是阔衙门,堂官的“饭食银子”,相当优厚。

  把一张名单拟好,由恭王收藏,当夜又由文祥、宝鋆去见醇王,商定了添派师傅的人选。第二天两宫太后召见,首先谈礼部为李棠阶请恤的奏折。李棠阶是慈安太后听先帝嘉许其人,默识于心,特加简拔的,所以他的“谥”,慈禧太后特意请她来圈定。

  翰林出身的大臣,第一个字照例用“文”;第二个字,内阁拟了四字:“端、恪、肃、毅”,听候选用。慈安太后肚子里墨水有限,对这四个字的涵义,还不能分得清清楚楚,手里拿着那方“御赏”的图章,迟疑难下。但又不愿跟慈禧太后商议,怕她会笑,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了。这样想了半天,忽然省悟,这四个字都不中意,何妨另挑?

  于是她问:“有‘文清’没有?”

  “有!”恭王答道:“乾隆年间刘墉刘石庵,就谥文清。”“那就用文清好了。李棠阶真正一清如水,我知道的。”说着,慈安太后亲拈朱笔,很吃力地写了一个“清”字。

  此外恤典中还有命贝勒载治——宣宗的长孙,带领侍卫十员,往奠茶酒,追赠太子太保,赏治丧银二千两,以及赐祭等等,都照礼部所拟进行。

  “他的缺补谁啊?”慈禧太后问道:“你们总商量过了。”

  “是!”恭王答道:“臣等公议,拟请旨,命内阁大学士李鸿藻,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,仍兼弘德殿行走。”

  “嗯,嗯!”慈禧太后不断点头,看一看身旁的慈安太后亦表示首肯,便又说道:“这一来,弘德殿得要添人。”

  “臣等已会同醇郡王公议。弘德殿添一位师傅,詹事府右中允翁同龢,品学端方,请旨派在弘德殿行走,必于圣学大有裨益。”

  “啊!翁同龢,我知道。”慈禧太后对慈安太后说:“这个人是翁心存的小儿子,咸丰六年的状元。”

  “不就是那‘叔侄状元’吗?”慈安太后说:“既然是状元,想来学问是好的。不知道他为人怎么样?”

  “此人跟李鸿藻一样,纯孝,为人也平和谨慎。”

  “那好!”

  慈安太后已有了表示,慈禧太后不便再说什么。其实也不能说什么,又是状元又孝顺,加以平和谨慎,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。

  等殿中有了决定,殿外的军机章京已经得到消息,方鼎锐跟翁同龢是换帖弟兄,立刻派人到翁府去面报喜信。

  这个喜信在翁同龢并不算太意外,他平日所致力的就是这条路子,人臣高贵,无如帝师,而能造就一位贤君,更是千古不磨的大事业。并且翁心存几度充任上书房总师傅,肃顺诛后复起,亦曾受命在弘德殿行走,继志述事,对他的孝思是一大安慰,而父子双双启沃一帝,更是一重佳话。所以信息之来,虽非意外,真是大喜!

  厚犒了来使,翁同龢第一件事是去禀告病中的老母。接着便有消息灵通的人来贺喜了,他心里喜不可言,却记着崇绮中了状元,那番小人得志,轻狂不可一世的丑态,为士林传为笑柄的教训,所以力持镇静,说是未奉明旨,不敢受贺,而且把话题扯到金石书画上面,倒使得来客自惭多此一贺。

  白天不见动静,到晚上才忙了起来,起更出门,悄悄去拜访李鸿藻。早了不行,入军机无异拜相,李鸿藻家的贺客,比他家又多得多,去早了,主人没工夫跟他深谈。

  平日很熟的朋友,此时是以后辈之礼谒见,翁同龢先道了喜,然后说到他自己身上,自道骤膺艰巨,唯恐力有未逮:“一切要请兰公指点。”

  “那当然。”李鸿藻不肯假客气,“说实在的,这份差使的难处,你亦非问我不可。”

  于是他把小皇帝的性情资质,目前的功课,细细讲了给翁同龢听。自然也谈到同为弘德殿行走的倭仁和徐桐,暗示他要好好敷衍。倭仁是“理学名臣”,为人也还算方正,翁同龢还持有相当敬意。汉军的徐桐,当初不知怎么靠他父亲尚书徐泽醇的力量,点上了翰林,近年又依附倭仁讲理学,不过妆点道貌,平日不去手的,是些《太上感应篇》、《袁了凡功过格》这类东西,这自然教翁状元看不上眼,不过李鸿藻是一番好意,他自不便有所批评。

  “你请回府吧!”李鸿藻说,“早早进宫,递了谢恩折子,说不定头一起就召见。”

  “是!”翁同龢又请教:“兰公,你看折子上如何措词?”

  “不妨这么说:朝廷眷念旧臣,推及后裔。”

  于是翁同龢一回家就照李鸿藻的指点预备谢恩折,一面拟稿,一面叫他儿子誊清。翁同龢是天阉,他这个儿子原是他的侄子。

  也不过睡得一惚,子夜初过,便为家人唤醒。整肃衣冠坐车到东华门,门刚刚开,一直到内奏事处递了折子,然后在九卿朝房,坐候天明。

  十一月十二的天气,晓寒甚重,翁同龢冻得发抖,也兴奋得发抖。心里一遍一遍在盘算,两宫太后召见会问些什么话?该如何回答?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天亮,头一起召见的依旧是军机大臣,然后是万青藜、全庆等等新蒙恩命的尚书,轮到翁同龢已经九点多钟了。

  这天恰好归醇王带领,引入养心殿东暖阁,小皇帝也在座,等醇王把写了翁同龢职衔姓名的“绿头签”捧呈御案,他便跪下行礼。

  两宫太后等他磕完头,抬起脸时,细细端详了一番,才由慈禧太后发问:“你是翁心存的儿子吗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翁同书是你什么人?”

  “是臣长兄。”翁同龢答道,“现在甘肃花马池,都兴阿军营效力。”

  “那个翁曾源呢?可是翁同书的儿子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叔侄状元不容易。”慈安太后问,“你放过外缺没有?”

  “臣前于咸丰八年奉旨派任陕西乡试副考官,此外未曾蒙放外缺。”

  “噢,噢!”慈安太后似乎想再说一两句什么,却又象找不出话,只这样点着头,转脸去看慈禧太后,是示意她接下去问。

  “你在家读些什么书?”

  这话很难回答,因为有些书名说出来,两宫太后未必知道,想一想,提了些《朱子大全》、《纲鉴易知录》之类,宫中常备的书。

  “现在派你在弘德殿行走,你要尽心教导。”慈禧太后说,“李鸿藻在军机上很忙,皇帝的功课,照料不过来,全靠你多费心!”

  这番温谕,使得翁同龢异常感激,便又免冠磕头:“臣才识浅陋,蒙两位皇太后格外识拔,深知责任重大,惶恐不安,唯有尽心尽力,启沃圣心,上报两位皇太后的恩典。”

  “只要尽心尽力,没有教不好的。”慈禧太后说到这里,喊一声:“皇帝!”

  坐在御案前的小皇帝,把腰一挺,双手往后一撑,从御榻上滑了下来,行动极快,似要倾跌,醇王急忙上前扶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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