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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四


  “你看!”等他谈得告一段落,德禄指着放在茶几上的暖帽,对赵四说,“就为了安总管立下这么一件大功,恭王面奏两宫太后,赏了咱们安二爷一支花翎。”

  转眼望去,金翠翎羽中,灿然一“眼”,花翎比蓝翎不知好看多少倍!赵四做过官,知道它的身分,对安德海越发仰之弥高了。

  “这也不过虚好看!不掌实权,什么也没有用。”安德海说,“譬如两位太后吧,不管是口头上,还是字面上,东边的那位太后一定在前,可是,谁也不怕她。”

  “外面都这么说,实权在西太后手里。我就不明白了,”赵四问道,“东太后难道就那么老实?真个一点儿都不管?”

  “也要管得了才行啊!”

  赵四对这句话非常重视,因为祛除了他心中的一个疑团,怕两宫太后中慈禧太后毕竟是“西边”的,凡事落后一步,外面的传说,不尽可信。现在听安德海的解释,是慈安太后根本就管不了事,那就只从这条路子上下功夫就是了。

  于是谈到正文,但以不是什么光采的事,所以提到他在江苏的情形,吞吞吐吐,不能畅所欲言。好在有德禄作必要的补充。而安德海亦根本未打算替他从“正路”上去办,所以就有不明白的地方,也不必去多问,唯唯然装作已懂了的样子,才得略减赵四所感到的,不能毕其词的为难。

  “你老哥的事儿,我算是明白了。麻烦是有点麻烦,不过……”

  安德海故意顿住,让德禄去接下文:四目相视,会心不远,该接话的人便说:“不过,总有办法好想是不是?”

  “走着瞧吧!”安德海说,“反正我有多大能耐,你总也知道。”

  德禄点点头,装得面有喜色,却故意转脸看着赵四,递过去的那个表情是:事情成了!等赵四点了头,答以笑意,他才向安德海使个眼色:“请到这面来,咱们说句话。”

  两人站起身来,在远处的椅子上坐下,隔着一张茶几,把头凑在一起,低声密语。在赵四看,他们是在为他筹划路子,其实全不是那回事。

  “看样子,这小子是死心塌地了。”德禄问道,“你看,我该怎么跟他说?”

  这一问,安德海不免发愣,他原以为德禄早已想好一套话,只不过叫自己出面装一装幌子,谁知临时问计,这倒把人难住了。

  “我倒有个主意,”德禄的声音越发低了,“就说走的曹大人的路子,你看行不行?”

  “曹大人”是指曹毓瑛。安德海心想,要让赵四心甘情愿地捧银子出来,自然得要个有名望、有实力的人作号召,假借军机大臣的名义,当然最好,就怕风声传到曹毓瑛耳朵里,必然追究,那时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。

  因此,他摇摇头说:“不妥,不妥!”

  既然别人的办法不妥,那自己得拿出办法来!德禄心里的这个意思,在他的沉默中就充分表示了。安德海心里有数,骨碌碌转着眼珠,苦苦思索要找个能叫赵四相信,却又无可对证真假,能为自己脱卸责任的人。

  “有了!”他终于想到,情不自禁地一拍茶几,大声叫了出来,惹得赵四格外瞩目。

  看到他渴望得到结果的眼色,德禄扬一扬手笑道:“你先别忙,等我听听咱们安二爷的高招。”

  “是这一个人,”安德海举手遮着嘴唇说,“吴棠!你就这么跟他说,他这个案子要从吴棠那儿报上来,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!吴棠不是正跟他作对吗?不要紧,有我。吴棠常从清江浦派亲信来给我们太后进东西,归我接头,太后有话给吴棠,也是我传给来人,让他带回去。个把候补知县开复处分,事儿太小了,算不了什么!”

  一面听,德禄已忍不住一面浮露了笑容。当下回到席面上,把安德海的话,照样说了给赵四听,唯一的改动,是把“吴棠”称作“漕运总督吴大人”。

  赵四一听这话,又兴奋又忧虑。兴奋的是,这样办等于有慈禧太后仗腰,真正是“天大的面子”;忧虑的是,这一来把行踪泄漏了出去,而吴棠是恨极自己的人,万一指名索捕,岂非惹火烧身?

  看他迟迟不语,德禄倒奇怪了,“怎么样,赵四爷?”他忍不住催问。

  “我是怕,怕吴大人知道了,会不会行文到顺天府衙门。”

  “这什么话?”安德海脸色一沉,似乎生了极大的气,“是太后的面子不够,还是不相信我?”

  太后的面子是一定够的,只要交代下去,吴棠不敢不遵,就怕安德海没有那么大面子,所传的话,吴棠不相信出于太后之口,这是很明白的道理。德禄便埋怨赵四,赵四便急忙赔罪。而经过这一番做作,赵四的疑虑反倒消失了。

  “那么,”等安德海气平,赵四看着德禄问道:“总该……”

  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德禄乱以他语,“咱们回头谈。”

  过了第二天下午,安德海抽个空到内务府,德禄把他邀到僻处,递给他一个封套,里面是一张银票,他略微抽出来瞄了一眼,不多也不少:一千两整。

  “我是这么跟他说的,”德禄低声说道:“安总管不要钱,军机处先要铺排一下,不然,就吴棠的奏折来了,照例批驳,太后也不能为一个候补知县扫军机大臣的面子。”

  安德海始终有这样一个成见,认为德禄从赵四那里拿的钱,决不止二千两,现在听他又搬出军机处的招牌,这个地方岂是二千两银子所铺排得了的?越发可见自己的看法不错。不过他也知道,即令直言说破,德禄也决不肯承认,徒然伤感情而已!这样,就只好旁敲侧击来套他的底细了。

  他的心思极快,念头转定,随即问道:“两千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,那小子总有一番话要说吧?”

  “还就是以前那些个话,把他身子洗干净了,出两万银子。”说着,德禄把一个“节略”递了给他。

  “那么两千就是一成。”安德海紧接着说,“这算是咱们收他的‘定钱’?”

  “不是,不是!”德禄很得意地笑道,“这两千是额外的。我跟他说,这不算正项,马上过年了,得先送年礼。他问要多少钱?我说两千,他就给了两千。”

  钱来得容易呀!安德海心里在想,那赵四的荷包跟他的人一样,肥得很,只弄他一千银子,实在不能甘心。不管它,他对自己说:先把网撒出去再作道理。

  于是他问德禄:“你可知道吴棠的事儿?”

  “怎么不知道?有西太后就有他,好比有西太后就有你安二爷一样。”

  “你知道就好,我告诉你吧,吴棠快当总督了。”

  “他本来就是漕运总督嘛!”

  “我是说有正式地盘儿的总督。我看……,”他想了想说,“多半还是两广。毛鸿宾差不多了。”

  “喔!”德禄不解地问,“吴棠调了两广怎么样呢?”

  安德海把早想好了的一句话,放着不说,作出郑重考虑的神气,好半天,仿佛下定了决心,很有把握地说:“你跟他说,如果他想到广东去补个实缺,连开复处分在内,一共叫他拿三万银子来。我全包了。”

  德禄一听这话,再看一看他的脸色,不由得又惊又喜:“安二爷,你,你真能办成?”

  “你不信就等着瞧!”

  “我信,我信。就这么说了。明天就有回话。”

  话是说出去了,安德海回来想一想,事情也真的大可以办得。吴棠在江苏的官声,好不到那里去,常有人告他的状,那些劾奏的折子,往往留中不发,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。如果能让吴棠知道,他的官运亨通,虽由于慈禧太后的特加眷顾,却也因为有人帮着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好话,帮着他凡事遮盖,这一来,吴棠必存着感激图报之心,自己为赵四说话就有效用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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