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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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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钟骏从门缝里看清楚,只有他一个人,方始开门放他进来。 “杜老爷,”掌柜是万般无奈的神色:“他要我来请问您老一句话。” “什么话?” “他说,杜老爷进宫请脉,是不是说过,万岁爷不出四日,必有危险?” 一听这话,杜钟骏勃然色变,“这个太监是什么人?”他问:“是谁叫他来问这话的?” “这个太监,”赵掌柜声音极低,但神色很严重,“是崔二总管手下的人。” 杜钟骏也知道崔玉贵如今的权势已驾乎李莲英之上,本来还想将来人怒斥一顿,此时不由得气馁了。 “杜老爷,”赵掌柜又说:“你跟我说了,我跟他说,我会关照他不能到处乱说。这个人我很熟,我有把握。” 杜钟骏紧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才作了决定,真话说一半,“四天”的话决不能承认。“皇上的病很重,有点危险了。”他说:“不过,我没说过什么四天之内,必有危险。医生能决人生死,道是活不过几天,无非说说而已,谁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!” “是!我就把杜老爷的话告诉他。” 杜钟骏点点头,等他快出房门时,突然喊道:“赵掌柜,你把他打发走了,请你再回来,我还有话问你。” 赵掌柜答应着走了,约莫一盏茶的工夫,去而复回,一手提着一壶茶,一手托着两枚烤白薯,很客气地说:“杜老爷怕是饿了,粗点心,垫垫饥。” “多谢,不饿。”杜钟骏问:“人走了?” “走了。” “说什么了没有?” “让我谢谢杜老爷。” “这个人,”杜钟骏问:“是在太后宫里的?” “也算是太后宫里的。” “怎么叫‘也算’?” “他是跑腿儿的。不过崔二总管相信他,有要紧事儿,也常派他办。” “那么,他今天来,自然是崔玉贵叫他来的。”杜钟骏问: “他可曾告诉你,崔玉贵为什么要问这句话?” “没有。他不会告诉我的。” “你不是说跟他很熟吗?” “是的。熟归熟,有出入的话,他也不肯乱说。来了海阔天空聊一阵,无非都是些宫里的笑话。” “宫里的笑话?”杜钟骏说:“你倒讲点给我听!” “是!”赵掌柜一面为他斟茶,一面想,斟到一半,突然想起似的问:“杜老爷跟江苏来的陈大夫很熟吧?” “你是说陈莲舫?”杜钟骏摇摇头:“不熟,不熟!” “那么,陈大夫在皇上面前碰了大钉子,总听说了?” “不知道啊!我没听说。我只听人说,皇上不大赏识他,碰了大钉子是怎么回事?”杜钟骏说:“我们在宫里,都是极小心的,一步路不敢乱走,一句话不敢乱说。所知道的事,也许还没有你们多。” “那倒也是实话。我们小买卖人,一辈子也别想到宫里去见识见识。不过太监跟内务府的老爷们,认识得很多,宫里的事听也听腻了。今年春天,有位苏州的曹老爷,也是陈抚台荐来的,有天听了我的话,第二天就告假,临走给我作个大揖,说我救了他一条命。这位曹老爷倒是很见机。” 一听这话,杜钟骏大感关切。他知道,在他没有到京以前,江苏巡抚陈启泰荐过一个名医曹智涵,到京不久,便即请假回籍,随即称病辞差。陈启泰托人多方关说,答应他每月津贴“公费”两千银子,而曹智涵不为所动,说来有些不近情理。如今听了赵掌柜的话,才知道别有内幕,久存的疑团可以打破了。 于是他急急问道:“赵掌柜你说了点什么话,能让他立刻请假回苏州,而且认为你是救了他一条命?” “我也无意中听来的。有天一个太监跟我说,‘曹大夫的医道不错,皇上很肯服他的药,服了也有效验。不过,曹大夫快要倒霉了!’我觉得奇怪,怎么医道好,皇上服他的药有效,反而要倒霉了呢?那太监笑笑不肯讲其中的缘故,只说‘他的脉切得好,就会派他在皇上左右伺候着,不放他出宫,那时候就倒大霉了!睡觉吃饭没人管,一步不准乱走,活活饿死了他。’” 听到这里,杜钟骏毛发悚然,不由得打了个寒噤,强自笑道:“原来如此!倒真是你救了他一命。” “说实话,杜老爷。”赵掌柜平静地说:“当初你搬到我斌升店,听说两月一轮,您老派在三班,要四个月以后才会进宫请脉,我就没有告诉你这话。先叨光您老四个月的房饭钱再说。如今,是不要紧了!” “怎么?”杜钟骏赶紧追问:“何以见得我不要紧?” “您老不是说,皇上的病危险了吗?皇上危险,替皇上瞧病的大夫就不危险!” 杜钟骏恍然大悟。心中万感交集,真有悔此一行之感。赵掌柜看他有异,很知趣地起身告辞,杜钟骏却不放他走,“谈谈,谈谈!”他说,“你没告诉我陈大夫是怎么碰了大钉子。” 于是赵掌柜又坐下来谈陈莲舫。据说他头一天请脉,便受诘责,第二天请脉时,皇帝把他的药方发了下来,上面批了十二个字“名医伎俩,不过如此,可慨也夫!” “听太监们说,皇上自己也常常看医书,俗语说的‘久病成医’,皇上也懂医道了。有一天把自己的病情写了张单子,等陈大夫开了药方,皇上把他叫去,拿自己开的单子跟脉案一对,完全是两码事。当下便拿陈大夫狗血喷头训了一顿。不过,还没有今天下午碰的钉子大!今天下午,皇上把陈大夫的药方掷在他脸上,还说了句‘我的病都误在你手里,死了也饶不了你们!’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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