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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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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此两句短语的折冲,凌兆熊的心定了些,便即从容说道:“说起来很冒昧,只为人言藉藉,都说真慧寺有位客人,与众不同,所以特意来拜访,请多指教。” “喔!”杨国麟点点头,“凌大老爷想问点儿甚么?” “足下从那里来?” “从北边南来。” “京里?” “对了!从京里来。” “足下在那个衙门恭喜?” 杨国麟似乎不懂凌兆熊的话。转脸问道:“甚么?” “是问,爷在那个衙门,”梁殿臣轻轻地又加一句:“内务府。” “在内务府。”杨国麟照本宣科地说。 这作伪的痕迹就很明显了!岂有个连自己在那个衙门当差都不知道,而需要下人来提示的道理?不过,凌兆熊心想,此人年纪轻,又是汉姓,亮出来的幌子不过内务府,看起来没有甚么大不了的。意会到此,更觉得不必太客气,索性话锋紧一紧,且逼出他的真相来,再作道理。 于是他说:“在内务府,不会是堂官吧?” “不是堂官。” “是甚么呢?” 杨国麟听得这话,似有窘迫不悦之色,答语也就变得带些负气的意味了,“就算司官吧!” “那么,这趟出京,是不是有差使?” “对了!有差使。” “甚么差使?” “那!”杨国麟扬起了验,“那可不能告诉你。” 由于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,凌兆熊倒有些顾忌了,换句话问:“足下在内务府管甚么?” “甚么都不管,也甚么都管。” 这口气好大!凌兆熊又困惑了,“那么,”他只好再换句话问:“足下出京,预备到那里?” “反正往南走吧!” “往南一直可以到广东。” “广东不也是大清朝的疆土吗?” 凌兆熊语塞。宾主之间,有片刻的僵持,而是梁殿臣打破了沉默,“凌大老爷,”他说,“你请回衙门去吧!” 凌兆熊心想,这是下逐客令了!堂堂地方官,在自己管辖的地方,让一个不明来路的人撵了出来,这要传出去,面子不都丢完了? 这一念之间,逼得他不能不强硬了,“不劳你费心!”他冷笑着说,“你名为总管,到底是甚么总管?看家的下人可称总管,总管内务府大臣也是总管!这种影射招摇的勾当,在我的地方,我不能不管。你们出京公干,当然带得有公事,拿出来瞧瞧。” 这番话咄咄逼人,着实锋利,但杨梁主仆二人却相视而笑,彷佛遇见一件很滑稽的事似的。这样的表情,大出凌兆熊意外,不由得就愣住了。 “凌大老爷,也不怪你!”梁殿臣说,“公事可是不能给你看。河水不犯井水,我们经过这里,没有要地方办差,也没有人敢在外面招摇。有天厨子在肉案子上闹事,我还抽了他一顿马鞭子。凌大老爷,你眼不见为净,等我们爷一走,事情不就过去了吗为何必苦苦相逼,非搞得大家动真的不可?” “动真的”是甚么?为甚么是“真的”?凌兆熊不能不考虑,同时也觉得梁殿臣那几句话相当厉害,除非板起脸来打官腔,否则,评理未必评得过他。 事到如今,贵乎见机。凌兆熊拿他的话想了一遍,找到一个题目可以接口,“好吧!”他说,“那么,你们那一天走呢?” “这可不一定。”杨国麟又开口了,“只要是大清朝的地方,我那里都可以去,那里都可以住。” “爷!”梁殿臣低声下气地凑到他面前说,“也别让人家为难,看这样子,再住五六天也就差不多了!” “好!”杨国麟看着凌兆熊说:“再住五六天。” “以六天为度。”凌兆熊站起身来,扬着脸说:“我是一番好意。无奈世上好人难做,敬酒不吃,那可没有法子了!” 说罢,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。郭缙生候在外面,两人对看了一眼,都不肯出声,一直离了真慧寺,回到衙门,方始交谈。 “你都听见了?”凌兆熊问。 “是的。” “那,你看怎么样?” “很难说。”郭缙生问道:“如说冒充王公贵人,可又为了甚么呢?而且地方正印官出场了,要冒充不正该这个时候装腔作势假冒吗?” “装腔作势”四字提醒了凌兆熊。他一直觉得杨、梁二人有点不大对劲,却说不出甚么地方不对劲,现在可明白了!“对了!缙生兄,你这‘装腔作势’四个字,用得太好了!”凌兆熊突然下了决心,“没有错!我看是冒充。非断然处置不可。” 这一回答,使得郭缙生大吃一惊,他发觉凌兆熊的看法跟他竟是两极端。若说断然处置,事情可能会搞得不可收拾。 想了想,不便直接拦阻,只好间接表示异议。 “堂翁!”他问,“若说冒充,是冒充甚么?冒充内务府司官?这似乎犯不上吧?” “谁知道他犯得上,犯不上?我们看一个内务府司官,没有甚么了不起,在商人眼里,尤其是跟内务府有大买卖往来的商人,那还得了。” “我看不像,不像是冒充内务府司官。” “莫非真的如孙老夫子所说的,冒充皇上?那是决不会有的事。”凌兆熊又说,“退一万步而言,就算是真的皇上,我已经登门拜访,客客气气地请教过了,谁让他们真人不露相?不知者不罪,我也没有甚么罪名好担的!这,当然是说笑话,决不会有的事。缙生兄,事不宜迟,明天就抓。有甚么责任,我一个人挑。” “堂翁此言差矣!祸福相共。既然堂翁主意拿定了,我遵办就是。” 于是第二天派出差役和亲兵,由郭缙生亲自率领,到得真慧寺,驱散了闲人,将杨国麟所住的那个院子,团团包围。然后,郭缙生派人去通知梁殿臣,说是请到州官衙门叙话。杨家上上下下,都很镇静,一言不发地都聚集在院子里。只梁殿臣问了一句:“是上绑呢?还是上手铐?” 护送到知州衙门,格外优待,不下监狱而软禁在后花园的空屋中。凌兆熊少不得还要问一问,为了缜密起见,特意将杨国麟带到签押房,自不必下跪,但也没有座位,是让他站着说话。 “杨国麟,你到底是甚么人?” “天下一人!” 此言一出,满屋皆惊。靠里面的门帘一掀,孙一振大踏步走了出来,自作主张地吩咐值签押房的听差:“叫人来!把他好好带回去。” “老夫子——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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