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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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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五十三 尚书挂冠 于是曾国藩派了一名戈什哈,去送程仪,两名司官每人一百两,这在“曾中堂”,出手已经算很阔的了。送郑敦谨的是二百两,附了一封曾国藩亲笔写的信,说这笔程仪,是致送同年,不是馈赠钦差,同时表明,绝非公款,是从他个人的薪给中分出来的,请郑敦谨无论如何不可推却,否则就是不念交情。 郑敦谨还是“不念交情”,断然谢绝。到了二月初六,携带随从,上船回京,一路闷闷不乐,每每终宵长吁短叹。这样到了清江浦,便得起旱换车北上,新任漕运总督张兆栋把他接到衙门里去住,留他盘桓数日,郑敦谨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。 不久,从江宁来的消息,郑敦谨和曾国藩会衔的奏折,已奉上谕批准,马新贻“着再加恩,照阵亡例赐恤,并于江宁省城建立专祠,用示笃念荩臣,有加无已至意。”而张文祥也就在上谕到达的第二天伏法,行刑的地点在江宁城北小营,曾国藩亲临监视。两江总督亲莅刑场,监视正法,是从未有过的事,因而引起许多揣测,说倘非如此,或者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故,唯有曾国藩亲临坐镇,才得安然无事。 郑敦谨又听到消息,说马家的报复甚酷,定制了一把刀、一把钩,交给刽子手作行刑之用。凌迟重刑,数十年难得一见,有人说只“扎八刀”,有点脔割的意思就行了,有人说要用“鱼鳞剐”,一片片细切。而张文祥则是介乎其间,用定制的钩子扎住皮肉往上一拉,快刀割切,钩一下,割一下,自辰至未,方始完事,张文祥始终不曾出声。 于是郑敦谨以一种奇怪的、豁达的声音对张兆栋说:“我的责任已了!该回去了。” “春寒料峭,起旱苦得很,何不再玩些日子?”张兆栋说,“反正案子已了,回京复命就晚些也不要紧。” “我不回京。”郑敦谨摇摇头说,“我回家。” 张兆栋愕然,想了一下说道:“想来老前辈出京时就已请了假,顺道回籍扫墓?” “‘田园将芜胡不归’!”郑敦谨朗声念了这一句,又黯然摇头:“九陌红尘,目迷五色,我真的厌倦了。” 张兆栋大为诧异:“老前辈圣眷优隆,老当益壮,着实还有一番桑榆晚景,何以忽有浩然归去之志?” “早归早好。”郑敦谨说:“涤相是抽身不得,以致于不能克保全名。像我,驽马恋栈,只恐真如涤相所说的,‘名既裂矣,身败在即!’归去,归去!岳麓山下,白头弟兄,负暄闲话,强似千里奔波来审无头命案!” 这一说张兆栋才知是为马新贻一案,受了委屈,先还当他是发发牢骚,解劝了一番,也就丢开了。谁知第二天一早,郑敦谨亲自来跟张兆栋要求,派一名专差为他递告病的奏折,同时请张兆栋替他雇一只官船到长沙,竟真个要辞官回里了。“老前辈何必?”张兆栋说,“就要告病,等回京复了命再奏请开缺,也还不迟。” “那就辞不成功了。”郑敦谨说,“士各有志,老兄成全了我吧!” 说到这话,张兆栋不便再劝,当天就派了专差,为他递折,接着又传淮安府首县的山阳知县办差,派了一只大号官船,床帐衾褥,动用器具,一律新置,作为对这位刑部尚书的敬意。 那两名司官,自然也要苦劝,而郑敦谨执意不听。问他辞官的原因,他答了八个字:“外惭清议,内疚神明。”说唯有辞了官,才能消除对马新贻和他的家属,以及孙衣言、袁保庆等人的疚歉之感。 “此案外界闲言闲语很多。大人这样子一办,见得朝廷屈法,恐怕上头会不高兴。” “那也是没法子的事,”郑敦谨说,“只怕不高兴的不是朝廷,是我们湖南同乡。然而我也顾不得了!屈法是无奈之事。若以为屈法是顾全大局,以此自宽自解,恬然窃位,岂不愧对职守?” 说到这话,那两名司官心里也很难过。原来是打算着办这件名案可以出一出风头,就像总理衙门的章京陈钦办天津教案那样,虽然费心费力,到底名利双收。谁知年前冲寒冒雪,吃尽辛苦到江宁,落得这么个窝囊的结果,除了曾国藩的一百两程仪以外,甚么也没有捞到! 于是吃了一顿张兆栋特备的,索然寡味的离筵,水陆异途,各奔前程。郑敦谨趁一帆东风,过洞庭湖回长沙,两名司官走旱路回京复命。一到部就为同事包围,都要知道郑尚书辞官的真相。 最后连恭王也知道了,特地传谕,叫那两名司官到军机处去见他,询向郑敦谨倦勤的原因,那两名司官不敢隐瞒,照实答复。于是恭王也就据实陈奏两宫太后,因为两宫太后也觉得事出突然,颇为怀疑,曾经一再问起,恭王不能不奏。 “我说呢,郑敦谨年纪虽大,精神一向很好,怎么一下子就告了病。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隐情!”慈禧太后停了一下又说:“不过他就是告病,也该回京复了命再说,就这么擅自回籍,也太说不过去了。” 听她的语意不满,恭王怕惹出“交部议处”的话来,会引起各方的揣测,又生是非,因而赶紧为郑敦谨进言:“这一案,郑敦谨劳而无功,不免觉得委屈。臣等叫人写信劝他销假,请两位皇太后,暂时不必追究了。” 既然恭王为他乞情,慈禧太后也就算了,“最好让他销假。”她说,“不然,面子上不好看。” 这话就算说得很重了,恭王不敢再多说甚么,只答应一声:“是!” “倭仁的病,怎么样了?”慈安太后问。 “不行了!”恭王微微摇头,“不过拖日子罢了。” “那是先帝敬重的人。”慈安太后看着右面,用征询的语气说,“给他一个甚么恩典,冲冲喜吧!” “也好!”慈禧太后看着恭王问:“你们倒看看,怎么办才合适?” 问到这一层,恭王恰好可以陈奏拟议中的办法。大学士本以官文为首,他已在正月里病故,这是个满缺,该由瑞常以协办大学士坐升,瑞常空出来的一个缺,照例由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升任,而文祥是在同治六年就已调任吏部,等着拜相,此时顺理成章地得了协办。但是四位大学士,两殿两阁,需要重新安排,官文所遗的文华殿大学士,为殿阁之首,依惯例应该由曾国藩以武英殿大学士改授,但入阁是倭仁在先,科名亦是倭仁早,因此,倭仁以文渊阁改为文华殿,亦未始不可。 等恭王把这番周折奏明以后,两宫太后一致认可,以倭仁为文华殿大学士。这是名义上的“首辅”,说到做官,算是“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”,无以复加的高官。但是冲喜没有能把倭仁冲好,到四月里假满,再赏假两个月,并颁赐人参,这就再无销假之期了。师傅的恤典,一向优厚,加赠太保,入祀贤良祠,赐谥第一个字自是“文”字,第二个不出大家所料,是理学大臣专享的“端”字。 这一下又出一个大学士缺,应该由文祥坐升,以他的圣眷,两宫太后应该早有交代,但一直不提,就知道事情有变化了。 一打听,是两广总督瑞麟的儿子,刑部主事怀塔布在替他父亲活动入阁。瑞麟是内务府管银库出身,家资豪富,两广总督又是有名的肥缺,加以瑞麟于慈禧太后娘家有恩,文祥已知道争他不过。果然,等瑞麟为大婚进贡的珍品一到,两宫太后亲临检视以后,慈禧太后有话下来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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