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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五


  “是奉慈禧皇太后的懿旨。”

  “既奉懿旨,必有明发上谕,怎么我不知道?”

  “丁大人不知道,我也不知道。”安德海很轻松地答道:“那得问军机。”

  “哼!”丁宝桢冷笑,“少不得要请问军机。你把你的勘合拿出来看看!”

  安德海的脸色变了,“又不是兵部派我的差使,”他嘴还很硬,“那里来的勘合?”

  “没有勘合不行!”丁宝桢直摇头,彷佛有些蛮不讲理似的。

  安德海软下来了,“丁大人,”他说,“您老听我说。”

  “你有啥子好说的?尽管说嘛!”丁宝桢又补了一句:“总要说得象话才行。”

  “丁大人!”安德海双手一摊,作出无可奈何之状,“这就说不到一处了。我说奉了懿旨,您老跟我要兵部勘合。这是两码事嘛!”

  “怎样叫两码事?你归内务府管,譬如内务府的官员出京办事,难道就像你这个样,两手空空,甚么也没有,只凭你一句话?”

  “这——,丁大人,我说句不怕您老生气的话,您老出了翰林院,就在外省,京里的情形不熟悉。”安德海把脸仰了起来,说话的神气,显得趾高气扬,“内务府的人,不一定能当内廷差使,就是内廷差使,也还有讲究,有‘内廷行走’,有‘御前行走’。不奉圣旨,那怕是王爷,也到不了内廷。”

  他卖弄的就是慈禧太后面前,管事的太监这个身分。丁宝桢心想,到此刻这样的地步,他的神态、语气,还是如此骄狂,那么,平日是如何地狐假虎威?可以想见。这样转着念头,反感愈甚,打定主意,非要问他个水落石出不可。

  “我是外官,不懂京里规矩。我倒问你,御前行走怎么样?凭你口说钦差就是钦差吗?”

  “凭我口说?嘿,丁大人,我算得了甚么?不都是上头的意思吗?”安德海振振有词地说,“您老请想,如果不是上头的意思,我出得了京吗?就算溜出京城,顺天府衙门,直隶总督衙门,他们肯放我过去吗?”

  “对了!就是这话,在我这里就不能放你过去。”

  “那么,”安德海彷佛有些恼羞成怒了,“丁大人,你预备拿我怎么样,难道还宰了我?”

  一听这话,丁宝桢勃然大怒,但他还未曾发作,王心安已经愤不可遏,抢上前去,伸手就是一个嘴巴,把安德海的脑袋打得都歪了过去。

  “混账!”王心安瞪着眼大喝,“你再不说实话,吊起来打!”

  看样子安德海是气馁了,捂着脸,好久才说了句:“何必这样子?有话好说嘛!”

  “跟你说好的你不听,偏要歪缠,不打你打谁?”

  “哼!”丁宝桢冷笑着接口:“你别想错了,你以为我不敢宰你?”

  “听见没有?快说。”王心安揎一揎臂,又打算着要挥拳。

  “要我说甚么呢?”

  “说实话!”丁宝桢问道,“你是怎么私自出京的?”

  “我不是私自出京。”安德海哭丧着脸说,“我在慈禧太后跟前当差,一天不见面都不行,私自出京,回去不怕掉脑袋?”

  这话实在是说到头了,但丁宝桢无论如何不能承认他这个说法,“你说来说去就是这一点,”他驳得也很有道理,“在慈禧太后面前当差的人也多得很,像你这样,全成了钦差了,那还成话吗?再说,太监不准出京,早有规矩,慈禧太后有甚么差遣,甚么人不好派,非得派你不可?”

  “丁大人明见,”安德海紧接着他的话答道,“宫里这么多人,为甚么不派别人,单单挑上我?这有个说法儿,上头有上头的意思,不是天天在跟前的人,就说了也不明白。”

  “慢着!”丁宝桢终于捉住了他话中的漏洞,毫不放松地追问:“原来你也不过是揣摩皇太后的意思!啊?说!”

  安德海依然嘴硬:“上头交代过的。还有许多意思,我也不便跟丁大人明说。”

  “你还敢假传圣旨?”丁宝桢拍着炕几,厉声说道,“你携带妇女,擅用龙凤旗帜,难道这也是上头的意思?”

  “这,这是我不对!”

  “还有那面小旗子,上面画的那玩意,我问你,那是甚么意思?也是上头交代过的?”丁宝桢有些激动,怒声斥责:“你一路招摇,惊扰地方,不要说是假冒钦差,就算真有其事,也容不得你!你知道你犯的甚么罪?凌迟处死,亦不为过!”

  直到这地步,才算让安德海就范,他的脸色一阵青、一阵白,终于认罪了:“我该死,我该死!求丁大人高抬贵手,放我过去吧!”说着,人已矮了一截。

  下跪亦无用,丁宝桢大声喊道:“来啊!”

  站在廊下的戈什哈有四五个,闻声一起进屋,最后是绪参将赶了过来,直到丁宝桢面前,请个安听候指示。

  “搜他!”

  “喳!”绪参将答应着,回身把手一招,上来两名戈什哈,一个如老鹰抓小鸡似的,捏住安德海的衣领往上一提,另一个就解开他的衣襟,亮纱袍子里面,雪白的一件洋纱衬衣,小襟上有个很深的口袋,摸出一个纸包,随手交给绪参将。他捏了一下,发觉里面是纸片,便不敢打开来看,转身又呈上丁宝桢。

  “哼!”丁宝桢看完那两张纸片,冷笑着说:“太监不准交结官员,干预公事,凭这个,就是一行死罪!”说完,他把那两张纸片揣入怀中,谁也不知道上面写的甚么。

  “跟大人回话,”绪参将报告,“他身上别无异物。”

  “先押下去,找僻静地方仔细看守。不准闲人窥探。”

  “是!”绪参将又挥挥手,示意把安德海押下去。

  “丁大人!”被挟持着的安德海,尽力挣扎着,扭过头来说道:“是真是假,您老把我送到京里一问就明白了。”

  丁宝桢不理他,等他出了花厅,才向王心安低声说道:

  “这家伙在做梦,还打算活着回京里!”

  “大人!”王心安喊了这一声,迟疑着似乎有甚么逆耳之言要说。

  “你不用说了,我知道。”丁宝桢又对绪参将说:“把另外两名太监提上来!”

  陈玉祥、李平安都是面无人色,瑟瑟发抖,一进花厅,双双跪倒,取下帽子,把头在青砖地上碰得咚咚作响,然后自己报着名,只是哀恳:“丁大人开恩!”

  “你们说实话,是谁叫你们跟着安德海出来的?”

  “是!”年纪大些的李平安说:“是安德海。”

  “你们俩都归他管吗?”

  “不归他管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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