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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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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艮翁你看,这是我让他们从旧档里面找出来的。” 两件都是有关夺情的诏旨,一件是雍正四年,文华殿大学士朱轼丁父忧;一件是乾隆二十三年刑部侍郎于敏中丁本生母忧。这两案的经过,倭仁都知道,随即答道:“于敏中先丁本生父忧,归宗侍服,逾年复起署刑部侍郎,又以嗣父病殁,回籍治丧。不久,又丁本生母忧,于敏中隐匿不报,为御史朱嵇所参劾,责他两次亲丧,蒙混为一。纯庙特旨原宥,此是恩出格外,与诏令夺情不同。且于敏中贪黩营私,辜恩溺职,纯庙晚年,深悔错用其人,为盛德之玷。乾隆五十一年拿于敏中撤出贤良祠,六十年又削其轻车都尉世职。祖宗勇于补过,仰见圣德如天。如于敏中者,热中利禄的小人,又何足道哉?” “那么朱文端呢?”宝鋆提出质问:“清德硕望,一时无两。纯庙御制诗中,称之为‘可亭朱先生’而不名。难道不足为法?” 朱轼谥文端,他不但是一代名臣,而且精研礼记,亦是一代经师,立身处世自然循规蹈矩。他的奉诏夺情,留任办事,确有其不得不“夺”其“情”的原因。 “朱文端真是大儒!”倭仁慢吞吞地答道:“他雍正四年丁内艰,那时正襄助怡贤亲王,经营畿辅水利,此是关乎亿万生灵祸福的大事,不能不移孝作忠,当作别论。” “皇上典学,弼成圣德,难道不是大事?” “当然是大事。但此大事,与当时非朱文端不可的情形有别,当时朱文端治畿辅水利,倘或因循敷衍,半途而废,则九城滔滔,化帝京为泽国,那成何体统?”倭仁说到这里,转过脸来,看着徐、翁二人:“荫轩、叔平,你们亦何妨各抒所见!” “古人墨绖从军。” “唉!”徐桐刚开了个头,便让宝鋆打断。对他来说,倭仁是前辈,徐桐和翁同龢是后辈,此时正好借对后辈措词,可以比较率直的话来驳前辈:“明朝那些迂腐方严的习气,往往不中事理,想来诸公必不出此!”他停了一下,索性说痛快话,“甚么礼不礼的,都是空谈。今天只问诸公之意,是愿与不愿?” 他的态度武断,而语意暧昧难明,“愿与不愿”是指谁而言呢?难道是说眼前的这三个人不愿意李鸿藻在弘德殿行走? 这不是诬人忒甚了吗? 正这样踌躇着不知如何表明态度时,宝鋆自欺欺人地对恭王说:“好了,他们三位都无异议,可以入奏了!” 这一入奏,便又发了一道上谕,除了重复申言皇帝的功课重要,以及“机务殷繁,尤资赞画”以外,特再温谕慰勉:“第思该侍郎,哀痛未忘,不得不稍示区别,前有旨令朝会不必与列,尚不足以示体恤,李鸿藻着遵照雍正年间世宗宪皇帝谕旨,二十七月内不穿朝服,不与朝会筵宴;遇有祭祀典礼咸集之处,均无庸与列。该侍郎当深感朝廷曲体之情,勉抑哀思,移孝作忠,毋得再行陈请,以副委任。” 李鸿藻又何能不再“陈请”?但如果仍由自己出面,请吏部代奏,则不奉诏的意思,过于明显,怕两宫太后心里越发不快。所以找了翁同龢来商议,他的意思是想请弘德殿的同事,代为出面陈情,比较得体。 “我自然义不容辞。”翁同龢答道:“就不知道倭、徐两公如何?宝佩公对我们三个,颇有成见。” “且先不谈这一层。叔平,劳你大笔,先拟个稿再说。” 于是翁同龢以倭仁领衔的口气,拟了个奏稿,两人斟酌妥善,由李鸿藻收了起来,自己求倭仁和徐桐帮忙。 代为陈情的折子,经过倭仁、徐桐和翁同龢一再斟酌,其中警句是,“欲固辞则迹近辜恩,欲抑情则内多负疚”,但接上“请仍准其终制”这句话,就变成宁可“辜恩”,不愿“内疚”,岂非独善其身,有失臣下事君之道?所以这篇文章实在没有做好,但改来改去,越觉支离,结果还是用了原来的稿子,誊正递上。 第二天膳前功课完毕,养心殿的太监来传谕,两宫太后召见。 到了养心殿外,依旧是醇王带班,他的脸色非常难看,悻悻然地,好像吃了绝大的哑巴亏,大家都明白,他是为了甚么不满。 等召见时,颇有御前对质的意味。垂帘玉座,本在东暖阁坐东朝西,此时与军机大臣一起召见,南面是恭王、宝鋆和胡家玉,北面便是弘德殿行走三臣。两宫太后的神色,也是迥异平时,板得一丝笑容都没有。 慈禧太后面前展开一道奏折,她指一指问道:“怎么还会有这么一个折子?你们是不体谅上面的苦衷,还是另有缘故?” “臣等依礼而言。”倭仁这样回答。 “那里可以事事拘礼?”慈禧太后说,“像垂帘,难道也是礼吗?” 以垂帘亦是非礼来作譬仿,这话相当坦率,更可见出两宫太后挽留李鸿藻的诚意,倭仁讷讷然,好久都无法说出一句答语来。 “我们姊妹难道不知礼?不过事贵从权。你们只拚命抱住一个礼字,事情就难办了。” “是!”恭王转脸正对北面说道:“你们三位总要仰体圣怀,前后说的话为甚么不同呢?” 这话责备得没有道理,本来就是宝鋆一厢情愿,飞扬浮躁搞出来的麻烦,不过殿廷之上,不是作此指责的地方,倭仁正在踌躇时,宝鋆却抢在前面说了话。 “此事总要局中人来劝导。”他说,“倘或反唇讥刺,岂非使人难堪?” 这话尤其武断诬赖,他的意思是说倭仁等人不体谅李鸿藻,故意用一番名教上的大道理,逼得他非出此举动不可,倭仁本来拙于词令,听得这话,心里生气,话越发说不俐落了。 “臣等岂不愿李鸿藻照常入直,俾臣等稍轻负担。”徐桐翼言声辩,“无奈李鸿藻执意甚坚,苦劝不从。决无讥刺之意。” “那么,你们怎么替他代奏呢?” 慈禧太后这句话很厉害,问得徐桐哑口无言。倭仁便接着徐桐的意思说道:“圣学关系甚重,李鸿藻侍读,颇为得力,臣等亦望李鸿藻回心转意,只是亲见该侍郎哀痛迫切,势处万难,是以代为陈请,并无他意。” “你们也该替朝廷设想,朝廷不也是势处万难吗?” 太后用这样的语气质问,臣下根本无话可答,一时形成僵局,于是慈安太后以解围的姿态说道:“这样吧,你们依旧劝一劝李鸿藻,顾念先帝,就让他自己委屈些!” “是!”倭仁答道:“臣等遵懿旨办理。” 跪安起身,醇王带出殿外,走到门前他终于忍不住说了:“你们也该跟我商量商量,不管怎么样,我总领着稽查弘德殿的差使。像这样的事,我竟丝毫不知,你们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,过得去吗?” 倭仁在生闷气,根本不理他的话,回到懋勤殿,愤愤地说了句:“宝佩蘅可恶,亏他还是翰林!” “现在该怎么办呢?”徐桐问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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