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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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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似肃客,等于逐客,阿狗还有些话想问,也只得咽了回去。从原路出门,只听身后关门落闩的声音,顿时像失落了甚么似地,两条腿懒懒地重得像缚了铅一样。 他的心很乱,一会儿想到从此要见王翠翘一面都很难!在此尘世,亲如同胞的,只有王翠翘一个。而由于王翠翘的关系,拿徐海亦当作至亲一样。如今一个已遁入空门,一个将远适异国,前途如何,却都难以逆料,自己真个是举目无亲了! 一会又想到王翠翘的警告,与悟能那种弦外有音的暗示,似乎就在这举步之际,便有重重危机隐伏着。意念及此,不自觉地将脚步放得极慢,举足悬空,有些不敢踏下去,彷佛怕误蹈危机似地。同时,也不自觉地举目四顾,怕有人在暗中跟踪窥伺。 谁知真不是疑神疑鬼!就在他这四下张望的当儿,竹林中闪出一个人来,远远地就冲他含笑点头,像招呼老朋友那样地,一直迎了上来。 “尊驾从桐乡来?”那人走到他面前问说。 阿狗先不回答,看一看他问道:“尊姓?” “敝姓朱。” “喔!朱爷,”阿狗问说:“有何见教?” “冒昧之至。”姓朱的问说:“尊驾姓李?” “是的!”阿狗特意做出坦然的神态,“敝姓李,从桐乡来。” “来到这里有事吗?” 一听这一问,阿狗不觉气往上冲,“自然有事!”他傲然答说,“你管得着吗?” “不是我好管闲事,上命差遣,身不由己。李爷,大概我想问你几句话,你也不会理我。说不得只好委屈尊驾,跟我走一趟。” 说着,一掀下摆,腰腿间露出一块红绸巾,阿狗知道,这是特意相示,一把系着红绸子的短刀,插在他腰际。 阿狗自忖,就空手相搏,亦未见得不能制服他那把短刀。可是占了上风,并不见得就能脱身。此人决不是单身一个人,必有接应的人在外面,好汉就怕人多,犯不着吃眼前亏。 因此,他很沉着地问道:“跟你去哪里?” 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 “你也太霸道了!要我跟你一起走,还不肯说地方。莫非你真的以为我是个软柿子,随便你怎么捏?” 这几句不肯示弱的话很管用,姓朱的即时改容相谢,“对不起,对不起,李爷!”他说,“我不是敢小看尊驾,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。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世的,尊驾卖我一个交情,只走一趟,不必多问。怎么样?” “这几句还象话!不过,”阿狗越觉得话要说得硬些好,“你我素昧平生,还谈不到交情。如果要我卖你一个交情,我可又买些甚么呢?” 姓朱的还未答话,竹林中发出暴喝:“头儿,何必跟他多废话!带走就是。” 暴喝未终,姓朱的已转脸大声呵斥:“你懂些甚么?江湖的义气岂可不讲?” 竹林中没有声音了。姓朱的却转脸用期待的眼光看着阿狗,意思是以为阿狗会因为他“讲义气”那句话,便不再迫问买卖的条件,慨然相许,随他而去。 哪有这样便宜的事?阿狗心中冷笑,右足往后一退,站了个丁字步,是准备他动武,便好抵挡的意思。 “请吧!”姓朱的说,“时候不早了!我请李爷喝一盅。” “多谢!”阿狗冷冷地说,脚步依然不动。 “李爷,你听我的劝,马上跟我走。” “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。” “有话好说。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!走!走!城里太白楼,我请你喝酒,再细细告诉你。” 一面说,一面便来拉他的衣服。阿狗是有准备的,不容他近身,便扭腰一闪,同时举手往下一格。姓朱的猝不及防,为他在手腕上砍了一掌。 这一掌很有些力道,疼得姓朱的只是甩手,脸色当然也非常难看了。 “怎么?”他问,“你真是敬酒不吃罚酒?” “只要你说出道理来,我情愿吃罚酒。” 这话软中带硬,姓朱的无计可施,顿一顿足,不耐烦地说:“好吧!你一定要知道。我就告诉你,是赵大人要找你去问话。” 这当然是指赵文华,阿狗故作不解地问:“哪位赵大人?” “哪位赵大人?你不想想,在这浙江、南直隶、福建一带,有几位官儿,当得起‘大人’的称呼;再想想,还有哪位姓赵的是‘大人’?” “喔,你是说京里来的赵大人,他找我干甚么?” “谁知道,你最好当面去问他。” “我不想跟他见面。”阿狗问道:“你刚才不是说,有几句话要问我?想来那就是赵大人要问的;既然如此,你就代赵大人问吧!我一定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 这总算是相当合作的态度。姓朱的意思活动了,但还有一层顾虑,怕他太滑,所答的如果是假话,自己无从分辨。 考虑了一会,觉得有个以实证虚的办法可用,就自己知道的先问,如果他答得真实不虚,那么自己不知道的那些事,也可以相信他答得不假。 于是他说:“你是甚么时候离开桐乡的?” “今天一早,太阳出来不久。” “甚么时候到嘉兴的?” “未牌时分。” “干甚么?”姓朱的却又自己加了一句:“是送王翠翘来看心云老师太?” “一点不错。” “你跟王翠翘是何关系?” “她是我姊姊。” “你不是姓李吗?” “对!我们是异姓姊弟。” “怎会有这样亲的情分?” “这就说来话长了!”阿狗问道:“我姊姊的出身,想来你知道?” “知道。” “那你就懂了。好几年以前,我姊姊在杭州瓦子巷王九妈家,我在那一带打流,人人欺侮我,唯有我这位姊姊照应我。就这样结下了同胞手足样的情分。当然以后还有许多大家在一起的日子,眼前没有功夫细谈,也不必去说它了!” 姓朱的点点头表示满意,然后又问:“王翠翘早不出家,为甚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出家?” 这话问得有些分量,阿狗心想,说实话恐有未便,编假话更无必要,且隐隐约约答一句,看他懂不懂再说。 于是他想了一下答说:“不入空门,便入侯门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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