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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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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门的是中年女人,既胖而丑,却梳得极漂亮的一个头;一件淡青竹布衫,浆烫得十分挺括。胡宗宪更加明白;勾栏人家的女子,最讲究梳头裹脚,衣饰齐整。这丑胖女人大概是个鸨儿。 “原来是胡二爷!”丑胖女人看着胡宗宪问:“这位老爷是?” “是特地来看翠翘的。”胡元规有意答非所问,“翠翘起来了?” “早起来了!先是调她的那只宝贝鹦鹉,后来又替猫洗澡、捉跳蚤,弄到这会才梳头。” “我们就看她梳头去!” 胡元规显然是极熟的熟客,不用甚么人带头,便引着胡宗宪穿堂屋到后轩,上楼梯,已有个小丫头闻声在迎候着。 “胡二爷带着客人来了!”小丫头打起门帘,向内通报。 “怎么还有客人?” 听得这极清脆的一声时,胡宗宪已走到房门口,恰好与回头相望的王翠翘打个照面。室内光线不好,他只看到一只黑亮的眼睛,两条雪白的膀子。 “啊呀!”王翠翘见是生客,赶紧躲避,披着一头长发,一面往里奔、一面说道:“这个样子怎么见客?胡二爷,请你陪贵客宽坐,我马上就来。” “不要紧,不要紧!”胡元规说,“是自己人,你不必太客气。” 胡宗宪没有在意“自己人”这三个字,姓胡的同族,自然是自己人。而王翠翘却别有意会,而且也猜到了胡宗宪的身分,不愿怠慢贵客,仍旧着意修饰了一番,方始重新现身。 这时已是华烛满堂、光晕流转,照映着盛妆的王翠翘,将胡宗宪看得呆了!这样高贵的仪态气度,实在不能令人信她是青楼中人。 “翠翘,”胡元规为她引见:“这位是三老爷!” 王翠翘也不问“贵姓”,含笑叫一声:“三老爷!”然后敛手在腰,盈盈下拜。 胡宗宪拱拱手还个礼,等她起身,仔细看了一下,向胡元规翘一翘手指说道:“真正是十分人材。走南到北,可以称得上美人的,没有见过几个,这翠翘姑娘是首屈一指。” “三老爷夸奖得我都不好意思了!” “三老爷这样夸奖你、捧你,你怎么报答三老爷?” “自然是好好唱几首‘吴歈’,孝敬三老爷。” “好!”胡元规觉得很有面子,特意转脸对胡宗宪说:“她的歌喉,不轻一露;琵琶尤其好,得名师真传,真正不同凡响。” “胡二爷又替我吹嘘了。”王翠翘说:“三老爷,你别听他的!胡二爷会卖流当货,破铜烂铁也说成金子一样。” 胡宗宪与被调侃的胡元规都笑了。王翠翘却告个罪,翩然出室。这时,胡宗宪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间楼厅,名画法帖、古玩旧瓷,样样精致,略略估计一下,光是这些陈设,就非上万银子不办。 “这王翠翘,”胡宗宪问道,“到底是甚么路数?” “三爹莫非没有听说过她?” “在杭州听说过,是个名妓。不过,”胡宗宪指指点点地说,“如何能有这样的场面?” “自然是有个大户在养她。” “嗯,嗯!”胡宗宪矍然而起,“这大户不光是有钱,还很不俗,而且精于赏鉴。” “三爹好的眼力!”胡元规深深看了他一眼,“请过来,有样东西请三爹过目。” 说着,胡元规走到紫檀多宝架前,一探手取下一个黑色福建漆木盒,上有四个金字:“明窗尘影”原来是一盒墨。 揭开盒盖来看,墨的形状无一雷同,葫芦、方胜、一封书、元宝、金钱等等,共计十枚,都用红绫嵌裹,制作得非常讲究。 “好墨!”胡宗宪爱不忍释地,“自从离乡背井,还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墨。不知出于那位名手?” “三爹,你看背面就知道了。” 背后有一行小金字:“小华手制。”胡宗宪很高兴地说:“久闻我们徽州有个墨工叫罗小华,制墨之精,可以追南唐李廷珪。真个名不虚传。” “三爹法眼无虚,不过有一点错了,罗小华不是墨工。”胡元规说,“三爹在外面做官,二十年没有回过家乡,难怪不知道罗小华的底细,此人是个奇人。”他从胡宗宪手里将墨接了过来,“这面坐,我跟三爹细谈罗小华。” 罗小华名龙文,是在徽州崛起不久的富翁。徽州多巨贾,或者开典当,或者做盐生意,是怎样发的财,来路十分清楚;唯独罗龙文缘何致富是个迷。有人说他掘着了藏银;有人说他交结海盗,黑吃黑侵吞了一笔寄存的赃银;还有人说他曾经高人传授,会点铁成金的法术。比较可信的说法是,罗龙文少小离家,投身在一家豪富人家做书僮,主人是收藏古玩字画的大名家,因而罗龙文亦精于鉴别,并学到了一手造假字画、假古董的本事,起家即由于此。 此人多才多艺,最为人称道的,就是他制的墨,与黄金同价,一两金子一两墨。还有一样绝技,就极少人知道了,他能入水个把时辰不露面,在水中如何呼吸,就跟他如何发的财一样,皆是个极大的迷。 “这些都还在其次。”胡元规说到这里,脸色变为很严肃了,“此人足智多谋,善出奇计,三爹,你可愿意结识此人?” “哪有不愿之理!”胡宗宪看一看四壁字画,“想来此君就是养王翠翘的大户。何不此刻就请来一见?” “此刻不在,稍停数天,我为三爹引见。不过,”胡元规的神态越发郑重其事,“此人心术不正,三爹只可用他的才具,他出的计策能行不能行,千万要自己作主!” “怎么?”胡宗宪想了一下问道:“莫非他还会劝我谋反不成?” “这就不敢说了,反正三爹心里有数就是。” “好!”胡宗宪深深点头,“我懂你的意思,用其长,舍其短。” *** 酒到三分,宾主都深感投机,因而抛却矜持,脱略形迹;胡宗宪虽未到放浪形骸的地步,但已像熟客那样,对王翠翘调笑亲热,不大有顾忌了。 “说你弹得一手好琵琶,唱得一口好吴歈,这该让我见识见识了吧?” “今天怕不行了!”王翠翘蹙着眉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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