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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八


  【第三十二章】

  回到总督衙门,罗龙文说知一切经过,胡宗宪自然深感欣慰。不过,对赵文华的了解,他比任何人来得深,在任何情况下,赵文华总是拿个人的利害摆在第一位。如果形势有变,发觉这样做比那样做对自己更有利时,尽管信誓旦旦,亦不惜自食其言;因此胡宗宪认为最好立即会衔出奏。唯有如此,才能让他无法翻悔。

  这样做法,未免操之过急,反易惹起赵文华的怀疑。只是胡宗宪坚持己见,罗龙文亦只好照办;当时拟了一个奏稿,说是东南倭患,仰赖皇上的威福,决定遣派徐海去招抚。同时补叙了徐海卧底的经过,请先交部存记,俟立功回来,赏给官职。

  胡宗宪对这个奏稿,非常满意,因为这一下可以彻底为徐海洗刷清白;只要赵文华同意,便是确认了徐海的身分与功劳,再不怕他出什么不利于徐海的花样了。

  “总督,我有个要求。”罗龙文此时另有个主意,很负责地说:“这个奏稿我有把握,一定可以让天水同意;不过,我要压两天才能送给他看。”

  “只要你有把握,压两天未尝不可。不过,是何缘故,我倒要听听。”

  罗龙文不肯说,实在是不便说。他是想把这件事推在毛海峰头上。这好象堂堂总督,不如远来的一个海盗,说出来会使胡宗宪不快,所以罗龙文故意诡秘地一笑,半开玩笑地答说: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

  ※ ※ ※

  到得第三天傍晚,正当赵文华满足罗龙文的请求,由赵忠陪着毛海峰谒见以后,重阳补祝赵老太太寿辰以前,罗龙文在这个时机中见到赵文华。

  “大人,”他满脸欢欣地说,“明天气,就要热闹了,大人也要忙了!”

  “是啊!”赵文华也很高兴,“多承诸位厚爱,真正不敢当。”“国恩家庆,诸福骈臻,大家也都要托大人的福,理当略表寸衷。我在想,大人辛苦了多时,从明天边,不该再为公事操心,才能敞开来好好乐一乐,所以有件我经手的事,想趁今天办掉它。”

  “好啊!什么事?”

  “毛海峰承大人温言慰谕,兴奋异常,他说,他本来只是他义父叫他干什么,一切主意要汪直自己拿。现在看大人这样宽厚待人,他决定极力劝他义父来投诚;而且听他的口气,大概大人班师回朝的时候,就有好消息来。那真是锦上添花。”

  好个锦上添花!赵文华久在朝中,深知功劳不论大小,只要来得是时候,就有意外的效用,譬如皇帝生日,或者有其他庆典之时,恰好报功,那锦上所添的一朵花,就显得格外艳丽夺目。如果班师回朝,又正逢献岁,而有汪直受抚的消息到京,必然龙颜大悦,有逾格的褒奖。

  这样想着,便即随声答说:“能这样最好,能这样最好!”

  “不过,这要彼此配合得好。毛海峰的意思,最好有一种表示,能坚汪直之意;在我看,最要紧的是徐海肯卖力。兼顾这两种用意,我拟了个会衔的奏稿,胡总督说是要请大人作主。”说完,罗龙文将奏稿取了出来,双手奉上。

  这一套迂回曲折的说词,一方面投合赵文华的心意,另一方面又很谨慎地避免了他对胡宗宪的猜疑。赵文华不疑有他,毫不考虑地提笔在他的衔名之下,画了两道直杠,是个草书的“行”字。

  ※ ※ ※

  看到这个“行”字与赵文华的签名,胡宗宪长长地舒了口气:“今天晚上我可睡得着觉了!”

  “是!”罗龙文欢畅地笑道,“我亦云然!”

 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心事,苦心设谋,将徐海拉了出来,降身辱志,重新“落水”去卧底,大功已建,却几乎害得徐海送掉性命,说起来等于出卖朋友。如今有了这样一个结果,总算可以交代了。

  “事不宜迟,明天一早就要拜疏。”

  于是连夜缮写奏疏,通知驿站,派定专差。第二天一早,辕门大开,设置香案,胡宗宪穿一身簇新的公服,向摆在香案后面的一个黄匣子,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。然后,中军旗牌,捧着黄匣子交给跪接驿差;大炮三声中完成了“拜疏”的仪式——那个黄匣子表示盛着奏疏;事实上是空匣子,奏疏另外用油纸包好,外加护板,再打成一个长条形的包裹,在拜疏的仪式之后,另外为驿差缚在背上,这才上马飞奔,限时到京。

  “这才真的算是定局了!”胡宗宪不胜感慨地说,“做事容易做人难,做人容易做官难。”

  “做事容易做人难”是成语;“做人容易做官难”这句话,在罗龙文还是第一次听说。想一想笑道:“做人容易做官难,是句隽语;不过,官字上面应该要加一个好字。”

  “不然!”胡宗宪摇摇头,“做官的经验,你当然不如我深知其中的甘苦。做个好官,只要一念之转,倒还不大难。最难的是,既想做官,又想做事。想做事就得设法揽权,揽权就难了!既不能侵他人之权,又得自守分际,变成弄权,搞得身败名裂!此所以难。”

  绝顶聪明的罗龙文,谈到做官,自然不及胡宗宪;所以听得这番话,有闻所未闻之感。细细咀嚼了一番,点点头说:“其实也不难,只要掌握得住‘守分际’三字,自能立于不败之地。”

  “谈何容易!”胡宗宪摇摇头说,“且不去说它了!我们谈正经:明山现在可以出头了,阿狗何以还不来?”

  “听说早来了。只是不愿来见总督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当然是不甘心。”

  “是的!实在愧对此人。’胡宗宪说,“如今还要他远涉风涛。我想,我个人应该对他有所报答,替他做件什么事。小华,他家里有什么人?”

  “亲族虽有,早不往来,当然是因为他‘自甘下流’的缘故,如今真相已明,他亦可以重新进祠堂,见祖宗!不过,那是以后的话,总督如果在这方面帮他的忙,要等他来了,问清楚了再说。眼前,有件事,或许要靠总督的大力成全。”

  “你说,只要办得到,我一定尽力。”

  “最好让王翠翘还俗。复归明山的怀抱。”

  胡宗宪一愣,茫然地问:“此事我又何能为力?”接着又说:“那是他们个人之间的感情,两情相悦,愿偕白首;只要王翠翘愿意蓄发,心云老师太莫非强人所难,硬拿链子锁住她,教她青灯黄卷了一生?”

  “原来总督还不知道,王翠翘的出家是情非得已,有托而逃!那就无怪会这样说了。”

  “噢!我倒还不大明白,如何是有托而逃?是因为——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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