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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一


  “怎么会弄错?你问大家。”他振振有词地说:“谁知道他阿猫、阿狗,翻墙进来,不是强盗是什么?”

  “那么,抢了你家什么东西?”

  李铁拐的大儿子愣了一下答说:“来不及抢,就让我们抓住了。也算他们倒楣。”

  “是啊!是他们倒楣。我看既然没有抢东西,没有伤人,放了算了!”地保将他拉到一边,悄悄说道,“看那样子不象冒充,他的话也很厉害。我看你放宽一步的好。”

  “放宽一步可以,他不能再来找麻烦。”

  “好,这话我可以跟他说。”

  阿狗当然坚决表示,绝不会到他家来报复。李铁拐的大儿子虽有“纵虎容易缚虎难”之感,无奈听口气确像有罗龙文这个有力的靠山,不敢过于强硬;只责成地保作个见证,是阿狗掳闯他人住宅,道理不对,以防遭遇报复时,可以反击。“好,好,我做见证。放了他们吧!”

  等松了缚,阿狗拉住地保说:“多亏你调停,走,走,我带你去见罗师爷,请你喝酒。”

  那地保怕惹是非,连连逊谢。阿狗原意想跟他打听打听李铁拐的一切;见他不愿接受邀约,自未便勉强。带着人走在路上,越想越窝囊,连脚步都迟滞了。

  回到洪家,天色已暮。罗龙文备了一桌盛馔送到后园,款待徐海,阿狗来得恰好,作了陪客。座中除了粉蝶以外,都看出他气色不好,但谁也不曾开口动问。

  “粉蝶儿!”罗龙文歉然地笑道:“麻烦你到前面走一趟,我书房里的多宝镉上有一只玉杯,请你取了来。”

  “好了!”

  粉蝶不知他有意调开她,欣然应诺,匆匆而去。接着,罗龙文将下人亦都支使开,方始低声说道:“倭人准定后天动身,在乍浦上船候风,明山,我想你也早点走吧!”

  “也好。”

  “大后天如何?”

  徐海看一看王翠翘,见她毫无表示,便点点头说:“就是大后天。”

  “这样,连今天,我们还有三天的聚会。古人平原三日之饮,我们作个连三番的长夜之饮。”说到这里,罗龙文蓦地发觉不妥,急忙又下了转语:“当然,绝不会担误你们俩的深宵缱绻。”

  这“你们俩”,自是指徐海和王翠翘。语涉风情。王翠翘不免有些窘;灯下红晕,分外出色;罗龙文心中一动,涉于遐想,赶紧自我收敛,而意马心猿,竟似难于羁勒了。

  真所谓“诚中形外”,尽管心潮在自我抑压;表面亦声色不动,但那双不沉静的眼,却为一直不曾开口的阿狗发现了。

  “罗师爷,”他开口了,“等徐二爷一走,还派我什么差使?”

  “那可多了!”罗龙文指着徐海说:“他一走,你接替他的地位,你们的弟兄都归你指挥。如今资遣回乡的事正在办理,要靠你才能镇压得住。”“是的。这件事我已经计算在内了,如有麻烦要料理,我义不容辞。我是说善后事宜结束以后,又怎么样?”

  “那你就安排上任了!”

  “上任?”

  “是啊,上任!”罗龙文答说,“我不是说过,我要跟胡总督保荐你,到宁波去管市舶。”

  阿狗想了一下说:“这是个肥缺,不过,我不会弄钱。罗师爷既然提拔我,能不能替我另外寻个官做?”

  “你想做什么官?”

  “我想武的好。”

  “你想做武官?”罗龙文微感诧异,“武官没有文官舒服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我是贱骨头,过不来舒服日子。”阿狗想一想说,“照我的样子,好像应该做一个千户。”

  “千户?”罗龙文沉吟着,一时想不透,能不能如他的愿?谈到这里,只见窗外俏彰掩映,接着,门帘掀处,香风微度,是粉蝶去取玉杯归来。罗龙文和阿狗,便都住口不语了。

  “这只杯子好珍贵!”王翠翘从粉蝶手里接过玉杯把玩着。

  “你喜欢,你就留着。”

  “不,谢谢!”王翠翘笑道:“君子不夺人所好。”

  “翠翘你错了!除了朋友,没有我所好的东西。”罗龙文说:“这只玉杯你留着倒有点意思,看那上面刻的字,巧得很。”

  王翠翘细看那只椭圆形的绿玉杯,刻出千姿百态的许多荷叶,凌风气兮,如波如涛。上端有两个篆字:“翠海”。将王翠翘和徐海概括在内了。

  “倒真是巧!”她喜孜孜地说,“这一下,倒不能不拜领了。只是,”她顺手将杯子递给徐海,看着他说:“这样的翠玉,价值连城,又似乎不敢当。”

  “那有什么?”罗龙文马上接口:“为朋友,哪怕要脑袋都可以,何况身外之物?”

  听得这话,徐海跟阿狗对看了一眼,然后,他又转脸向王翠翘点点头:“那你就收下吧!也许,也许我会拿脑袋补报。”

  “啊!”罗龙文跳了起来,“该死,该死,我失言了!明山,我绝无取瑟而歌的意思,你千万不要误会。”

  徐海还待开口,王翠翘见粉蝶双目灼灼,颇有注意的神情,便咳嗽一声,拦住他说:“话越说越多,反倒搞出误会。都是无心的话,丢开吧!”

  “是,是!明山,你把我的话丢开!来,来,我敬你一杯。”

  说着,提起酒壶在那只“翠海”中斟满,双手捧起,向眉间一举,是极恭敬的姿态。徐海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,赶紧也用双手接过,一饮而尽。

  “好的!”罗龙文自己定了限制:“今宵只可谈风月。粉蝶儿,可能唱个曲子给大家听听?”

  “好啊!唱个什么呢?”

  粉蝶想了一会说:“我为徐二爷唱一支。”

  于是,唤丫头取来一只蛇皮弦子,她调一调弦,弹一个过门,开口唱道:

  从来别恨曾经惯,都不似今番;汪洋闷海无边岸!痛感伤,漫哽咽,嗟叹。

  倦听阳关,懒上征鞍,心似醉,泪难干。千般懊恼,万种愁烦。这番别,明日去,甚时还?晚风萧索意阑珊,鸾笺欲寄雁惊寒;坐处忧愁行处懒,别时容易见时难!

  唱到末字,拖一个长腔,千回百折,幽细如发,大有鬼音。徐海不由得恻恻然,将酒杯都放下了。“煞风景,煞风景!”罗龙文大摇其头,“真正唱得人英雄气短!”

  见此光景,粉蝶儿自觉无趣,拿起面前的酒,倒入口中,说了一句:“罚我!”

  “这不算!”王翠翘有意要冲淡离情别绪,起哄地说:“另有个罚法。既然唱得人心里酸酸地不得劲,还得唱个叫人开心的!罗师爷,你道我这话公平不公平?”

  “这,”罗龙文笑道,“不是我帮粉蝶,打了不罚,罚了不打。她喝过一杯酒了,那该怎么说?”

  “喝完它就是。”说着,王翠翘拿起徐海面前的酒,一仰脖子喝完,还照了照杯。

  “那可没得说的了。”罗龙文看着粉蝶笑,“你就再唱一曲能叫人开笑口的吧!”

  粉蝶面有难色,“我不知道什么曲子能唱得人笑?”她说:“或者我自己觉得好笑,你们脾气不笑,那又怎么办?我唱个响亮一点的吧!”

  “也罢!”徐海不愿强人所难,点点头说,“就唱个响亮能添人酒兴的。”

  粉蝶想了一下,又拨三弦,音节轻快;开出口来,却是念的道白: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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