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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三


  “你们是这样来的!”阿狗失声说道,“这倒是我错怪他了。”

  “你在怪罗师爷?罗师爷还在大怪我们呢!”

  阿狗诧异:“为什么?”

  “他说,这里不安静,我们不该随随便便就跑了来。又不准我们随便露面,把我们‘关’在这个地方,一步不准乱走,而且还派素芳保护,倒象有人要谋害我们似的。”

  她的语其中有大惑不解的意思,而阿狗心里明白,是不让王翠翘随便露面,因为那一来可能会泄露了徐海的秘密。不过,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,何以需要保护?这话当然不必跟粉蝶去说,他只问:“这素芳是什么人?”

  “很厉害吧?李大爷,你吃了她的亏了!”粉蝶忍俊不禁地笑着。

  阿狗亦只有报以一笑。“这个丫头!”他说,“脾气太坏,将来会吃别人的亏。”

  “不会!她爹是武官,自己又有本事,没有人敢欺侮她。”正谈到这里,只见王翠翘已翩翩而来。彼此分手还不多日子,但亦算经历了一番沧桑,所以不无劫后重逢的悲喜交集之感。只是有粉蝶在旁,不便深谈,泛泛地寒暄而已。直到粉蝶有事离去,王翠翘方才问道:“听说你跟他见过面了?人还好吧?”

  这“他”当然是指徐海,阿狗答说:“还好!就是有一点心灰意懒的样子。”

  “刚才罗师爷跟我说了,好像还要到别处去!”

  “罗师爷怎么跟你说?”

  “他说,还有极要紧的公事,要借重他,就这几天让我们见面。要我不要怕!”

  “你怎么说呢?”

  “我问他,我会怕什么?他就不肯再说下去了。只是一再地安慰我,说他绝不会有什么危险。”王翠翘问道:“兄弟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  阿狗心想,罗龙文大概对王翠翘还不了解,只当她是寻常妇女,所以有此劝慰之词。不过,她平时虽有决断,遇事不会脾气妈妈的;但徐海此行,岂能说没有危险?这一层关系到底太重了!还是先探探她的口气再作答复的好。

  于是他问:“倘或二爷出了危险,你怎么样?”

  王翠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沉着地说:“兄弟,你不要瞒我,是不是阿海已经出了事?”

  “如果二爷出了事,我怎么能这样子没事人似地跟你说话?”

  “这倒也是!兄弟,你跟他真像亲弟兄一样。”

  “对!就因为这一点,翠翘姐,你可以相信我,我不曾有一件事不为二爷打算。”

  “你无须表白!我知道。”

  “那么,”阿狗将话题拉了回来,“翠翘姐,你没有答复我,如果二爷有了危险,你怎么样?”

  “还能怎么样?无非哭一场而已!”

  听得这话,阿狗有爽然若失之感,“就这样吗?”他失声自语。

  “我不懂你的意思。”王翠翘神色俨然,“莫非要我殉节?你想,会有人替我奏请朝廷旌表,造一座贞节牌坊吗?”

  “不,不!”阿狗不安地说,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  “然则你是什么意思?”王翠翘一面说,一面起身替阿狗的茶碗中续上开水,脸色当然也很缓和了,“兄弟,我们的情份,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实说的。”

  话中始终有怀疑他瞒着什么真相不说的意思,阿狗心想,再不能兜圈子说话了;不然误会越弄越深,就算能解释清楚,也白费功夫。因而这样答说:“我刚才问那句话的意思是,如果二爷要去冒险,你会不会阻拦——”

  “我懂了!兄弟,”王翠翘有力地挥一挥手,“你不必再往下说,我答复你好了。冒险要看什么险,值得冒的,我不但不拦他,还会鼓励他;不值得冒的,我当然要劝他。”

  然则,什么是值得冒的险呢?阿狗不问,王翠翘也会解释。她的看法很简单,为名,值得冒险;为利,就犯不着了。

  “兄弟!人都是好强的,要能在人面前站出去,响当当,没有啥不好分辨的事,这就是名。求名求利,一半要靠运气,有人生来就容易出名,有人生来就不容易求名。为啥呢?因为环境所迫,他的名声坏了,先要洗刷名誉,然后才谈得到名誉,岂非加倍吃力?阿海,现在是改邪归正了,过去到底是个污点,求名不容易。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,能够大大出一番名,叫人一听见提起徐海,只想到他的好处,记不起他从前的污点,那就不但冒险,拼了性命也是值得的。”

  这番侃侃而谈,解释得透彻无遗,阿狗伸一伸大拇指,由衷地称赞:“翠翘姐!你真了不起;这些话,读过书的都没有几个人说得出。”

  “书,我也读过,读书不能明理,枉费了功夫。这些闲话不必去说它了,兄弟,你告诉我,阿海要去冒怎样一个险?”

  “当然,我要原原本本告诉你。”他站起身来,四面走了一转,看清楚隔墙无耳,方始走回原处低声说道:“看样子,翠翘姐,你是不反对二爷去冒这个险了。”

  于是,阿狗静静地谈,王翠翘静静地听。但她的平静,只是表面的,甚至是强自做作的。她有她寄托在徐海身上的一份理想,憧憬着山青水绿之处,徜徉自在的生涯。在她的想像中,徐海的冒险,应该也有她的一份,生死相共,祸福同当——冒险而生,便有那样的一种生活作报酬;冒险而死,作一对来世重圆的同命鸳鸯,则虽死亦乐。因此,她的一番侃侃而谈,其实就是谈她自己;如今才知道全不是那回事!

  她一面听阿狗谈整个计划,一面不断地在心中寻思,有没有能与徐海一起“潜逃”偷渡的可能?从头至尾,越听越意冷,越听越心灰。不能不承认,绝对无此可能!

  事情很明显地摆在那里,在表面上必须让人清楚地有些印象:徐海之被救,乃是万分紧迫的情势之下,匆遽定策,姑且一试而幸获的成功。倘或王翠翘居然在事先被接了出来,能够适时会合,显见得是特意的安排。这马脚岂不是露得太清楚了些?

  想到徐海此去,不仅音容隔绝,而且鱼雁难通;是生是死,茫然不知!那种提心吊胆、牵肠挂肚的日子,怎生活得过去?王翠翘不由得心悸,自然方寸大乱,以致于连表面的矜持,都有点顾不到了!

  对她的神态,阿狗起先还不大注意,到后来越看越不对,忍不住要问:“翠翘姐,你,你是怎么回事?”

  好强的王翠翘,不愿承认她内心的软弱,可是她亦无法掩饰她诚中形外,已显露在脸上的心事。只是摇摇头作了一个不愿解释的表示。

  这个表示,也可以视作不愿他人多问。阿狗想了想,觉得应当尊重她的意愿,仍旧就事论事,只问她对此事的看法为宜。因而问道:“翠翘姐,你看这个计划行得通,行不通?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”王翠翘脱口回答,“要问你们。阿海的意思怎么样?”

  “他?”阿狗对她的态度,已有戒心,所以很谨慎地答说:“我没有问过他。”

  “你总看得出来吧?”

  这就不容他闪避,非答回不可了。阿狗想了一下说:“看二爷的样子,似乎只有一件事割舍不下。”

  “哪一件事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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