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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俞大猷一愣,旋即恢复了平静的脸色,“我尽我的力量。就不知道可不可能救得回来?”说罢,起身吩咐:“备马!”

  “俞将军,”赵文华挽住他的衣袖问,“你去督战?”

  “不敢说。但盼田州土兵还没有跟倭奴接仗,能到青村与邹游击会合。等我到了那里,看情形再说。”

  “如果已经接仗了呢?”

  “那就凶多吉少了!如今只能盼望一个情况,田州兵的位置占得好,是在北面;那样子才有希望驱倭入海,然而,难,难!”

  “怎么呢?你看田州兵不中用?”

  “占地利,失天时。”俞大猷望一望空中,“‘四月南风大麦黄’,田州兵如果占住北面,就是逆风作战,显然不利。”

  等俞大猷赶到青村,局势已经为他不幸而言中了!通倭的那名向导,故意将田州土兵引入柘林之西,漕泾的一个渔村;倭寇海盗,早有埋伏,拦腰截击,将田州土兵冲作两段,前一段被包围;后一段为敌人的强弓硬弩所阻挡,进既不可,退又怕敌人临背追击,只能凭藉一片竹林,勉强守在原地,成了相持不下之势,而实有进退维谷之窘。

  幸好俞大猷所派的传令校尉,跟后一段联络上了;于是折而往东北,退向青村一带。倭寇海盗的实力并不充足,持着“赊一千不如现八百”的想法,放过后一段,集中兵力去“吃”前一段。在青村,对于漕泾方面的战况,还不明了,但凶多吉少,已是不卜可知的了。

  “邹兄,”俞大猷向刚从闽行来赴援的邹继芳征询意见,“你看被围的田州兵,该不该救?救不救得回来?”

  “救当然该救。不过救不回来,再拿救兵失陷在里头,就会牵动大局。将军,这可是件非同小可的事。”

  俞大猷暗暗点头。邹继芳的所见略同,便可以作断然处置了。“大局一定要顾到。壮士断腕,不失为明智之举。”他说,“我们要防敌人乘机反扑,集中人马守几个口子。”

  守几个口子,就是守大路上的几座桥。当时议定,两方面的兵力合在一起运用,邹继芳主外,带兵增强防务;俞大猷主内,安置吃了败仗的田州兵,不让他们的锐气折伤得太利害。

  到了傍晚时分突围而出,成了散兵游勇的田州土兵,陆续由邹继芳派人护送到青村。俞大猷亲自带人照料,给食裹伤,殷殷慰问。同时问起战况,才知道900多人阵亡了一半,其中有14个头目,包括钟富在内,被俘与逃出来的,大约各为一半之一半。损失真是相当惨重了!

  这是赵文华轻举妄动的结果。俞大猷责任所在,不能不星夜驰报张经。正在灯下与幕友商酌军报时,瓦婆婆由胡宗宪陪着,赶到青村看田州土兵和俞大猷。

  两位来客的脸色不同,胡宗宪泰然,而瓦婆婆凝重,眼圈红红地,已经哭过一场。俞大猷本想责备她几句,这么大年纪,何以一点定力都没有,轻易听人指使?见此光景,改了口气,反倒要安慰她了。

  “胜败兵家常事。”俞大猷亲自搀扶着她说,“瓦婆婆不必难过!”

  “我怎能不难过?我的娃子们死得冤枉!”瓦婆婆厉声说道:“倭寇海盗虽多,田州娃子拚得过他们,只可惜,紧要关头借不上力。”

  俞大猷见她疾言厉色的神情,未待通事翻译,心知不妙;听完翻译,更知瓦婆婆是受了赵文华的先人之言,特来指责他不发援兵,这可得辩个清楚。

  这是很可气的一件事,但俞大猷还是忍住了。一则,他到底读过些书,懂得养气的道理;再则,保靖兵已在途中,一旦到达,十道进兵,痛剿清洗,可以一劳永逸,当此紧要关头,真所谓“小不忍则乱大谋”,为了期望田州土兵还能大大地出一番力,此时当然需要安抚。

  因此,他平静地答道:“瓦婆婆错怪我了!事先我并不知道贵部有进兵之议,今天一早由赵侍郎亲自来通知,立刻发兵支援,毫无耽搁。瓦婆婆请想,如果不是我派兵接应,贵部出击的队伍,何以都能齐集在此?”

  听这一说,瓦婆婆无话可答。其实,她作此指责,亦是一种姿态,主要的是让她的部下知道,她是在替他们诉苦喊冤。坏是坏在向导身上,然而这又是个哑巴迷!向导秉命而行,钟富带队,究竟跟向导说了些什么?如今死无对证,再也分辨不清楚了。

  “瓦婆婆,”胡宗宪当然知道自己误事,不过不能也不必承认,只安慰她说:“田州兵忠勇可佩!无论胜败,人死不能复生,只有打点精神,为阵亡弟兄报仇、雪耻。”

  “打仗原是要死人的!”瓦婆婆答说,“我难过的是,将帅心不起,我的娃子死得有点不明不白。这也不去说它了,如今我只有一句话:从今天气,田州兵不单独出队了!要打大家一起打。”

  “原就是这话!”俞大猷赶紧接口,“倘或瓦婆婆接到赵大人的命令,先跟我商量一下,就不会有这样的挫折了。”

  胡宗宪在一旁默默听着,颇为后悔,应该劝赵文华慎重。如今听瓦婆婆的话风,有些变通了,不再是前两天那种报答恩遇,虽死不辞的态度。倘或追究此番失利的责任,只怕赵文华还真难辞其咎。

  “怕什么,先下手为强!”赵文华的脸色很阴沉,“让田州土兵出击并没有错,他们打得很好;坏在向导不得力。”他急忙又说:“这不能怪你,要怪他们;倘或不是按兵不动,自老其师,凡事可以商量,就可以找俞志辅去要向导,不就打了胜仗回来了吗?”

  “是。”胡宗宪很沉着地问:“大人打算如何下手?”

  “我要动张廷彝!”

  “只怕动不了!”胡宗宪说,“我看,保靖兵一到,也会打个大胜仗;那时候就该他神气了。”

  “他要神气?神气些什么?”赵文华想了好一会,面露狞笑,“你看我的手段!我要教他败了不得了;胜了更不得了!汝贞,你信不信?”

  “大人的话,何有不信之理。不过,才具短,看不透大人的深处。”

  赵文华已经想到一个说法,但正当要开口细谈时,忽然转了一个念头,自觉胡宗宪处处比自己强,即令他非常知趣驯顺,就眼前来说,决无遭受反噬之虞,却仍应拿“逢人只说三分话,未可全抛一片心”这两句俗语为戒。而且看他有些不明白,何以张经“打了败仗不得了,打了胜仗更不得了?”

  那就让他纳闷去;等降罪张经的上谕下来,也教他看看自己的手段!

  毕竟还是自己比胡宗宪高明!赵文华在心中得意自语,表面上却很矜持,“也不知能扳得倒他不?”他说,“尽力而为吧!”

  等胡宗宪一走,赵文华随即将自己关在书斋内,静悄悄地草拟奏折,主旨是攻击张经拥兵自重,能够力战而故意不战;为的是可以不断向朝廷需索,向地方勒派,在粮饷上侵吞肥己,照张经的打算,寇如饥鹰,饱则远扬;到倭寇海盗撤退以后,张经才会追剿馀寇,假报大捷,虚冒战功。

  这一来,张经如果打了败仗,倒可反证赵文华的奏劾,并无根据;一打胜仗,恰好证明了他的看法不错,坐实了张经有意冒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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