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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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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东阳不受。“不是我跟你客气。”他说,“君恩不可假借。你得蒙御赐举家之荣,外人不得分享,不然便是贪冒窃禄。而且你把御赐之物,随意送人,仿佛看得不甚值钱似的,此又非人臣事君之礼,倘或有人因此进谗,于你的前程,大有妨碍。这些东西,你不能送我,也不能送任何至亲好友。你明白这个道理吗?” 李俊再想一想,庄容答道:“门生谨受教。御赐之物,唯当敬谨收贮,永志圣恩。” “这才是。”李东阳问道,“你的奏疏是怎么批的?” “喔,”李俊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,双手奉上,“老师请看。” 这是一个从内阁得来的上谕抄本。李俊所奏请的,虽未驳回,但亦并未全数照准。 上谕中批示,传奉官交吏部严加甄审裁汰,易言之,即是仍有一部分得以保留。原为赃吏,因勾结梁芳等人,而得充任上林监副的李孜省,降成为上林丞。最为士大夫所痛心疾首的妖僧继晓,李俊说他“假术济私,糜耗特甚,中外切齿”,所以处分特重,革去“国师”称号而为民,继晓现在江夏原籍,着由该处巡按御史,追缴“国师”的诰敕印信。 接下来有段话:“该给事中,心存忠爱,敷奏详明,殊为可嘉。其以人身喻天下之譬,尤为恰当,着赏文绮白金,以酬其劳。” 原来李俊见赏于皇帝的,是这样一段文字:“夫天下譬之人身。人主,元首也;大臣,股肱也;谏官,耳目也;京师,腹心也;藩郡,躯干也。大臣不职则股肱痿痹;谏官缄默则耳目涂塞;京师不戢则腹心受病;藩郡灾荒则躯干削弱,元首岂能晏然而安哉?” “奏疏就要这样深入浅出才好。”李东阳说,“开国以来,除了宣宗以外,其余的皇上,肚子里墨水都有限,看不懂奏疏,必得假手司礼监,结果变成太阿倒持。” “是。” 李东阳看李俊一脸的兴奋得意,不由得要提出警告:“你这件事干得举朝称快,但必有人恨你刺骨。此辈小人的鬼蜮伎俩,防不胜防。唯有谨言慎行,始可免祸。” “是!”李俊庄容答道,“老师的训诲,我不敢稍忘。” §二十五 果如李东阳所料,那些被吏部严加甄审而丢了纱帽的传奉官,无不恨得李俊想食其肉、寝其皮。同时梁芳等辈亦大为恐慌,东宫官属所发动的攻击,如此厉害,则一旦太子接位,就必无幸免之理。 于是废储改立之议,又在私下谈论得很热烈了。这是釜底抽薪之计,欲求将来免祸,只有易储才能一劳永逸。 不过,宗旨虽未变,手段却须翻陈出新,方可望成功。太监里头也着实有足智多谋的,认为要让皇帝获得一个东宫干政,将来会尽反其作为的印象。即是再动用万贵妃这支“哀兵”,哭哭啼啼地陈诉,方能一举成功。 计议已定,暗中下手,分头策动与东宫三讲官有关系而又有言责的官员,纷纷上奏。大发侃侃正论,而又能优诏褒奖,简在帝心,天下名利双收的好事,无过于此。加上有李俊的前例在,无不见猎心喜,所以通政司每天收到的“封奏”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。 人主纳谏的雅量,都是有限的,而况这位育于妇人之手的皇帝,本就不是个能虚衷以听的人。突然之间,洋洋溢耳,都是些不中听的话,唯一时翻不过脸来治他们的罪,只好来个“不报”,但内心的烦恼,却已现于词色。 梁芳等人看看时机成熟了,便买通了乾清宫一个侍膳的小太监,找机会为皇帝指出,凡是上奏言事的那些官员,十之八九不是东宫三讲宫的本家、亲戚就是门生故旧。皇帝大为怀疑,此时他耳目所寄的是东厂提督太监尚铭,当下发出一纸名单,交尚铭彻查。三天以后,名单缴回,每一个名下都注明了背景、经历、交游等等资料,果然,很少与东宫三讲官没有关系的。 这是太子暗中干政的有力证据。于是废立之念复萌,就当此念将发未发之际,山东济南镇守太监孙大中奏报,泰安发生地震。成化年间地震最多,不足为奇,皇帝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。 哪知二十天以后,孙大中又上了一道紧急奏章,说三月初一壬午,泰安复震,其声如雷,毁民居一千余家,城垣崩坏。泰山亦为之动摇。 皇帝大吃一惊。地震震得泰山动摇,是闻所未闻之事。接着,言官争先恐后地上奏,皆以天象示警为言,请皇帝修省。其中说得比较切实的是,在下者积怨已久,地震即为怨气鼓荡的迹象,请皇帝下诏求直言并分遣御史,勤求民隐。但怨气鼓荡,随处皆有,何以独独要动摇泰山?这必有远较所谓“积怨已久”更为深刻的危机在。 于是皇帝特地召见钦天监监正,及他的一个属官,职称叫做“五官保章正”。钦天监掌天文、定历数以外,还有一项职司:占候推步。一切天文之变,是何吉凶祸福,都由“保章正”推算。 这个“保章正”名叫言如矢,人如其名,性好直言,当下回对:“皇上是容臣回召,细推覆奏,还是立等结果?” “细推亦要,立等亦要。”皇帝交代,“你先大致说一说。” “是。”言如矢紧接着说,“泰山为东岳,泰山动摇,应在东宫。” “是福是祸?” “怎么会是福?” “那就是祸了。”皇帝问道,“是甚么祸?” “东宫有倾陷之虞。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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