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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于是商辂在锦衣狱中上书,经谢通帮忙,得以上达御前。商辂自辩,他曾上过一道请复储位的奏疏,说“陛下宣宗章皇帝之子,当立章皇帝子孙。”原奏现存礼部,不难覆按。

  “襄王世子是宣德爷的胞侄,宣德爷的孙子,当然是指沂王。”兴安亦为商辂解释,“他的意思是很明白的。”

  “既然如此,何不直截了当提沂王?”皇帝反更发怒了,“舞文弄墨,无非取巧。”

  “商辂不会取巧。”兴安抗声答说,“取巧的是徐有贞。他本名徐珵,当年创议南迁,于谦、商辂都责备他荒唐。老奴不知道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,有没有想到过,京师迁回南京,将置万岁爷于何地?”

  皇帝默然,但脸色是和缓了。而且,初步论功行赏时,以石亨为首,进封忠国公,石彪封定远侯、张軏封太平侯、张輗封文安伯、杨善封兴济伯,而徐有贞只升为兵部尚书,加官而未封爵。

  ***

  在都察院受审时,王文与于谦的态度,完全不同。对于“谋立外藩”这一款罪名,于谦不认,但亦不辩;王文以激壮的语气,极力辩白。“祖宗成法,召亲王要用金牌、信符;派遣使者,兵部要发勘合。”他说,“这都不是查不明白的事,岂容轻诬。”

  “好!”萧维祯说,“先查兵部。”

  兵部管勘合的,是车驾司主事沈敬。而萧维祯查问的方式,非常霸道,通知锦衣卫,将他逮捕到案,为的是吓他一吓,好让他作伪证。但沈敬也是个硬汉,明明白白答供:“从未有发勘合给任何官员,召任何亲王来京之事。”

  这一下怎么办?召襄王的金牌、信符,现存孙太后宫中,不必查问,一查反而开脱了王文,那就只好约略师法秦桧杀岳飞的故智了。

  “你、于谦,召沈敬密谋,议定而来不及实行而已。”

  “怎么可以这样说?”王文大声抗议,“议定而未及行,证据何在?”

  “既为密谋,何来证据?”

  “既无证据,何可诬以密谋?”

  堂上堂下,针锋相对,激辩不已。但堂上是游词诡辩;堂下反复强调证据,南辕北辙,各说各话,使得于谦忍不住开口了。

  “这都是石亨他们的意思。”于谦笑道,“你也太想不开了,何必枉费口舌?”

  就这样定谳了,是“谋反”的罪名,当然处死。倒楣的是沈敬,算是同谋,定罪减死一等,充军铁岭。

  奏报到御前,皇帝犹豫不决。“于谦实在有功社稷。”他说,“太后跟我谈过。”

  “有功社稷,负罪陛下。”徐有贞说,“不杀于谦,此举为无名。臣等无功可言,犹其余事。”

  听得这一说,皇帝不再踌躇了,在萧维祯领衔的三法司会奏上,朱笔批了一个“是”。

  此外被视为忠于景泰帝的,还有陈循。当年废东宫改封沂王,陈循身为首辅,见利忘义,不能匡正,颇为士论所薄,但事过境迁,其罪在可论可不论之间。他总以为当初帮过徐有贞的大忙,这回是该他回馈的时候了,即令论罪,充其量革职而已,但谁知徐有贞跟他一样地见利忘义,并没有替他斡旋,以致与工部尚书江渊,刑部尚书俞士悦同科,充军铁岭。相形之下,陈循的罪又较重,因而遣戍之前,还廷杖八十——屁股当然打烂了,却有一个疗伤的法子,生剥一只绵羊的皮,覆在伤处,使羊皮、人肉合而为一。因此,受过廷杖的官员,有个外号叫“羊毛皮”。地方官遇百姓冲了“导子”,可当街拖翻打屁股,如果褪下底衣一看是“羊毛皮”,每每免责。这倒不是甚么仁人之心,而是因为“羊毛皮”虽已削职为民,但明朝的官员,荣辱无常,忽逢恩命,起复故官,是常有的事。这些官员不起复便罢,一起复,地位必高于县官,为防报复,不如先放个交情在那里。

  ***

  于谦、王文同时被祸,而在朝野之间的反应,大不相同。虽然两人都是含冤负屈,死于非命,只是王文为人刻薄,明知其冤,却没有人觉得有甚么可怜、可惜;对于谦,不但百姓惊闻凶信,如丧考妣者,大有人在,文武官员痛哭失声的,亦不知几许。曹吉祥部下有个指挥,原是蒙古人归化,名叫朵儿,特为备了祭礼,到菜市口行刑之处去哭祭。曹吉祥得报大怒,打了他一顿军棍。可是第二天,朵儿仍旧扶伤去祭拜。

  一班老臣,尤其伤感。王直跟胡濙、高谷谈起,说如再恋栈,愧对于谦于九泉。胡、高二人亦有同感,于是约齐了,谒见皇帝。

  本来一二品大臣进见,向例由王直首先发言,因为他是吏部尚书。明朝的六部,以吏兵两部的权最重,吏部尚书在民间称为“吏部天官”,所谓“天官赐福”,即谓吏部尚书可以造福苍生,权侔宰相。但这一回进见的本意在告老,所以约定由胡濙先奏。

  “老臣今年八十有二,历事六朝,幸无大过。如今皇上复位,天与人归,郅治可期。老臣乞赐骸骨,俾得游息田间,稍享太平之福。务请皇上准奏。”

  皇帝一看这情况,知道都是来告老的,心里盘算了一下,作了决定,便不答他的话,先问王直:“王先生今年高寿?”

  “老臣明年就可放肆杖朝了。”

  “原来今年也七十九了。精神矍铄,一点都看不出来。”

  “是。”王直名如其人,出言很率直,“本来老臣犹可勉效犬马之劳;只是于谦一死,志士丧气,老臣兔死狐悲,自觉去日无多,不敢再片刻恋栈,请准臣解任。”

  “唉!”皇帝叹口气,脸色抑郁,“皇太后听说于谦死了,嗟叹不绝,眠食俱废,我亦很悔做了这件事。”

  “于谦籍没,家无余赀,一子于冕充军山西龙门,其妻张氏发山海关。皇上既以为处置太过,何不赦归于谦的妻子?”

  皇帝默然,出尔反尔,威信所关,只好先搪塞一下。“这件事不能急,我会考虑。”他顾而言他地问,“高先生,你还年轻。”

  “臣亦六十有七,精力衰颓,方今与民更始,励精图治之际,臣不敢忝居要津,请准臣即日驰驿还乡。”

  “高先生,你可以缓一缓。”皇帝又说,“胡先生、王先生,我知道你们都是儿孙满堂,而且子孝孙贤,为朝廷宣力这么多年,也该享享老福了。胡先生,你有几个儿子?”

  “臣举三子。”

  “都做官了?”

  “幼子尚未出仕。”

  “喔!”皇帝又问,“你们还有甚么话?”

  “商辂为皇上亲手识拔,三元及第,本朝盛事,如今削职为民,人才弃置可惜,请皇上留意。”

  “好,我会留意。”皇帝略停一下又说,“你们退下去吧!我自有处置。”

  他的处置是暂留高谷,准胡濙、王直告老,赐褒美的玺书、白金五百两、宝钞一千贯、绸缎各一百匹,驰驿荣归。又踢胡濙的幼子为锦衣卫千户世袭。宣旨后,高谷复又上奏告病,皇帝终于也准许了,不过恩典稍差。

  ▼第十章

  皇帝即位的第八天,第二次论夺门之功。

  事情发端于曹吉祥的一个至亲,京营都督董兴,他说:“我听得老百姓在谈论,几位将军,带领千把弟兄,就夺门复辟了,事情看来很容易,似乎值不得那样子的重赏。”

  “喔!”曹吉祥皱着眉说,“这话不能说它没道理。”

  “我在想,为了平息这些浮议,只有一个办法:还要大封功臣。”

  “啊,啊!”曹吉祥被提醒了,“等我来跟忠国公商量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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