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只问耕耘,不问收获"的做事办法早过时了。杂志跟读者的关系是生产者跟消费者的关系。杂志的编辑、排版、印刷、装订、发行等工作都是商业社会所开动的大机器的小"齿轮和螺丝钉"。杂志有读者买,有读者看,小齿轮小螺丝钉在大机器的操作中才算发生作用。小齿轮小螺丝钉操作不好,大机器多少会受影响;古今各国朝野设立基金促进文化工作用意不难理解。大机器出了纰漏,小齿轮小螺丝钉难免遭殃;难怪去年十月英国Encounter杂志编辑部发表声明呼吁各界支持这份杂志,说是英国失业严重,通货膨胀,英镑出奇坚强,美元步步疲弱,杂志从美国及外地订户和捐助人手中拿到的收入贬值。声明说:"我们的时代有不少悲惨故事,检讨文化的工作已经消亡。"
借列宁用过的"齿轮和螺丝钉"比喻商业社会与杂志的关系,主要因为杂志不该跟时代脱节,不该跟读者疏远;商业社会给杂志带来越多难题,杂志越应该设法在这台大机器中发挥一点作用。悲惨的故事虽然不少,检讨文化的工作并没有消亡。这并不是什么漂亮话,文化本身并不漂亮;处理文化问题更要踏实才对。十九世纪,英国不少人想当职业作家,觉得写作既可维生又可出名:名女人、小职员、律师、牧师、名作家和社会名流都在写作。不少人还放弃原有职业一心写东西;可惜名利心重加上底子不好,到头来穷愁潦倒,想转行又太迟了。吉辛(George
Gissing)说,鼓励年轻人搞文学找生活简直罪大恶极。后来纸价便宜,印刷发达,书刊出版社开始大量供应廉价读物,标榜文字清通,穿插点统计数字,开点玩笑,而且摒弃长文。这一来,学院中人跟一般读书人的文化趣味距离远了:文评家阿诺尔(Matt-hew
Arnold)把中产阶级的学养斥为"粗俗"。
社会进步,文化的价值标准其实不该定得那么死板,更不该划地为牢,各成圈子。综合杂志最能反映这层道理。各行各业的文章都有其独到之处,不可厚此薄彼。宋淇先生来信中有一段话录是通达:"自从知识爆炸以来,学问分工越来越细,范围越来越窄,大家对其他非本行的学间都有一种饥渴。此所以最畅销的小说大多数都是经过多年research下来的结果,读完一本小说,可以对汽车工业、银行、医院、旅馆、飞机场、电影院和电视等有深入的认识,溶消遣和求知于一炉,何乐不为?"综合杂志里的每篇文章,也算是知识爆炸的成果,各有功用,都是文化,都有人看。
一九八一年四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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