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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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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也停下脚步,看着我,微微一笑。“你知道吗?”她没回答我的问题,“人大致可以分成两种。” “我知道,那就是男人跟女人。” “不。我说的这两种人,一种是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;另一种是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,这两者之间其实是冲突的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发型最好看的人是谁?”她笑了笑,“一定不是最好的发型设计师。因为他没办法帮自己弄头发。” “这跟你叫珂雪有关吗?” “从这个道理上来说,”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“我也许可以成为最好的画家,但我一定没办法完整地画出我自己。” “喔。”我愈听愈纳闷。 “但在你的小说中,我却可以看到自己被完整地呈现。” “是吗?” “嗯。”她点点头,“所以我要叫珂雪。” “好,没问题。”我继续往前走,说,“你就叫珂雪。” “谢谢。”她笑得很开心,也跟着走。“如果这部小说写得不好,你不要见怪。” “不会的。”她说,“不过我对这部小说有一个要求。” “什么要求?” “因为所有爱情小说中的女主角都会流眼泪,所以……” “所以什么?” “这是部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的小说。” “我想小说应该也是如此。从文字中看不到爱情,不代表爱情不存在,因为爱情未必存在于文字中。”她笑了笑,接着说: “你也许可以听到爱情,或是感受到爱情,但这种声音和感觉都不会存在于作者的文字中,它们是出现在读者的耳际和心里。”她这席话让我很震惊,我低头看着画,说不出话来。 “我再画一张画吧。”她说,“接下来的这张画就叫:《爱情在哪里》。” “你好像是急智画家喔,我随便点个图名,你就可以开始画。” “那你应该拍个手吧。”她笑着说,“我画得很辛苦呢。” 我啪啦啪啦鼓起掌来,她说了声谢谢后,又低头开始画。这张画她画得更快,一下子便完成。画面上有一对相拥的男女,男的右手搭在眉上,正翘首眺望;女的右手圈在耳后,正侧耳倾听。 “我明白了。”我说。“明白什么?” “他们不管是用看的或是用听的,都找不到爱情。”我指着画说:“因为爱情不存在于画纸上,爱情存在于彼此相拥的感觉里。” 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,没有说话。我觉得豁然开朗,站起身伸出右手,她把右手交给我,我拉她站起。“我请你喝杯咖啡。” “好呀。” 我带着她又走到山脚下的咖啡馆,点了两杯温泉咖啡。 咖啡端上来后,我问她:“说到声音,我一直有个疑问。” “什么疑问?” “我的老师说过:厉害的画家,画风时,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;画雨时,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;而画闪电时,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。” “这说得很好呀。” “那为什么你的老师不是这样说?” “嗯,没错。”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,接着说,“我老师说的是:厉害的画家,画风时,会让人感觉一股被风吹过的凉意;画雨时,会让人觉得好像淋了雨,全身湿答答的;而画闪电时,会让人瞬间全身发麻,好像被电到一样。” “那么谁说得对?” “两个都对呀,差别的只是程度的问题。” “程度?” “会听到声音,还是属于感官;但如果能感受到,那就更深入了。” “嗯?” “如果你蒙上眼睛、捂住耳朵,便看不到、听不到;但如果感觉钻入心里,难道你要叫你的心不跳动吗?”我突然想起那次雨声钻进心里几乎导致失眠的经验。 “再举个例子来说,如果我画一枝箭正朝你射过来,你觉得听到羽箭破空的声音和感觉被箭射中的痛苦,哪一种比较深刻呢?” “当然是被箭射中的感觉。” “所以啰,如果图画是画家射出的箭,那么最厉害的画家所射出的箭,不是经过你耳际,而是直接命中你心窝。” “我懂了。”我笑了笑,“你老师说的厉害画家,才是最厉害的。” “其实艺术又不是技能,哪有什么厉不厉害的。”她微微一笑。咖啡喝完了,我们离开咖啡馆,又往山上走。走着走着,我转头问她:“为什么你要说你叫珂雪?” “不可以吗?” “不是不可以,我只是好奇。”我停下脚步,说,“因为你的名字不叫珂雪啊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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