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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“我有间工作室。”她笑了笑,“我的作品都摆在那里,不在客厅。”

  “喔。”

  “想不想看看我的工作室?”

  “好啊。”

  她的工作室其实只是这屋子的一个房间,不过并没有床,只有画架。满地都是画具和颜料,还有些半满的杯子,盛了混浊颜色的水。

  墙上挂了几幅画,水彩、油画和素描都有,尺寸大小不一。落地窗外有阳台,阳台上摆了张小圆桌和椅子。“请坐。”她说。“谢谢。”我环顾四周,找不到椅子。

  “不好意思,忘了这里没有椅子。”

  “没关系。”我说,“画画要站着欣赏,音乐才要坐着听。”

  “你也会说这种奇怪的话喔。”她笑了起来。“跟你学的。”我也笑了笑。

  “你好几天没去那家咖啡馆了。”

  “我上次不是脚扭了吗?后来变得严重,没法出门。”

  “脚好了吗?”

  “嗯。但我前天在阳台上睡着了,可能不小心着凉,就感冒了。”

  “感冒好了吗?”

  “嗯,差不多了。”

  “那就好。”

  “差不多要变肺炎了。”

  “啊?”

  “开玩笑的。”她笑着说,“今天去看了医生,应该很快会好。”

  我在房间里漫步闲逛,欣赏墙上的画;她则靠着落地窗,悠闲地站着。“这几天有画了什么吗?”

  “没有。”她说,“画笔好像浮在空中,我却连抓住的力气也没有。”

  我停下脚步,看了看她。她耸耸肩,很无奈的样子。“你的小说呢?”

  “没什么进度。”轮到我耸耸肩,“心里空空的,无法动笔。”

  “没关系。”她笑了笑,“我明天就会去咖啡馆了。”

  “嗯。那太好了。”我停在一幅红色的画前,这幅画涂满了浓烈的火红,没有半点留白。

  只用黑色勾勒出一个人,但这个人的脸异常地大,甚至比身体还大。“感觉到什么了吗?”

  “人的比例好怪,而且五官扭曲,不像正常的脸。这是抽象画吗?”

  “不是所有奇怪的或莫名其妙的画都叫抽象画。”她笑了起来,“听过一个笑话吗?画是抽象画没关系,只要价钱是具体的就行了。”

  “喔。”我有些尴尬,“不好意思,我看不懂。”

  “我说过了呀,画有时跟亲人或爱人一样,如果不是它的亲人或爱人,自然比较不会有感觉。”她顿了顿,接着说,“这是我两年前画的,主题是痛苦。那时觉得世界像座火炉,我一直被煎熬,无法逃脱。”

  “那现在呢?”

  “我已经被煮熟了,可以吃了。”她又笑了起来。我也笑了笑,再看看画里扭曲的五官,试着感觉她曾有的痛苦。“如果是你,你要怎么画痛苦呢?”

  “大概是画一个人坐在椰子树下看书,然后被掉落的椰子砸到头。”

  “很有趣。”她笑了两声,手指一比,“那张画如何?”我往右挪了两步,看着另一幅画。

  画的中间有一个女孩,女孩完全没上色,除了瞳孔是蓝色以外。女孩的视线所及,所有的东西都是蓝色;但女孩背后的东西,却仍拥有各自鲜艳的色彩。

  “这张画叫《忧郁》。”她说。“怎么说?”

  “忧郁其实是一副蓝色隐形眼镜,当你戴上后,你看到的东西就全部是蓝色的,但其实每件东西都分别拥有自己的色彩,未必是蓝色。”

  “很有道理喔。”

  “谢谢。”她接着问,“那你怎么画忧郁?”

  “被掉落的椰子砸到头的人,躺在地上等救护车。”

  “这还是痛苦吧?”

  “不,是忧郁,因为他的书还没念完,隔天就要考试了。”她笑了笑,没再说什么。

  “《忧郁》是多久前画的?”

  “去年画的。”她说,“那时我刚回台湾。”

  “喔?”

  “我在国外念了几年书,去年才回来。”

  “那你现在还会戴着这副蓝色眼镜吗?”

  “我已经很少戴了。”

  “那很好啊。”我离开《忧郁》,走近她右手边靠落地窗的墙前,墙上一幅金黄色的画。“这是……”我指着画上一大片的金黄。

  “油菜花田。”她转身看着这幅画,“这是我今年春天在花莲画的。”

  油菜花占了画面三分之二以上,剩下的是一点淡蓝的天,几乎没有云。我很少看她画景物,尤其是这么忠实地呈现,不禁多看几眼。仿佛已躺在金黄色的花海中,并闻到甘甜清新的空气味道。

  “怎么了?”她问。正想回答时,发现她刚好站在我身旁,我偏过头说:“好舒服。”

  “会吗?”她看着我,笑了起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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