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陈浩基 > 遗忘·刑警 | 上页 下页


  “许警长,别戏弄我嘛。”她吁了一口气,说,“还有,叫我阿沁好了。”

  阿沁试了三次才成功启动引擎。“老爷车,没办法。”她苦笑一下。

  迷你沿着大街往西走,转眼间,车子走在西区海底隧道的道路上。

  “我们为什么往九龙去?吕慧梅不是住在东成大厦吗?”我奇道。

  “许警长,东成大厦已经拆掉两年多了,你没理由不知道喔?”阿沁没回头,一面驾驶一面回答,“而且,吕女士在事发后不久便搬到新界居住,毕竟东成大厦有太多可怕的回忆吧。”

  “是吗?事隔太久,我不大记得了。”六年前的案子,不记得也是人之常情吧?况且我根本没说谎,我真的是“不记得”了。

  阿沁好像有点惊讶,说:“许警长,你不是把案情细节都忘光了吧?我的报道还得仰赖你啊!”

  “呃,我只是忘记了一部分,对某些细节还记得很清楚,例如郑元达夫妇的死因、林建笙的行凶手法等。”

  “这便好了,”阿沁好像舒一口气,说,“我正想多了解警方内部当时的想法……案件最后悲剧收场,表面的资料光看死因裁判庭的报告已够详尽了。”

  “悲剧收场?”

  “凶手林建笙拖累了七八个人陪葬,虽然你们当刑警的司空见惯,但对一般市民来说,这结局真是既可怕又悲伤啊!”

  七八个人陪葬?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林建笙死了吗?从后视镜中我看到自己错愕的表情,不过阿沁似乎专注于驾驶,没留意我的样子。

  “是……是啊。真是悲剧。”我硬生生地吐出这句附和的话。

  “对了,当年有报道说林建笙遇见警员逃走肇祸,也有说他是企图用车子撞倒警员,到底哪个版本才是真的?”

  “这个嘛……我也不大清楚。”我敷衍过去,说:“报纸有这样的报道吗?”

  阿沁点点头,说:“那时我还没毕业,所以对于不同报章的不同报道特别敏锐。教授老是跟我们说报道即使再客观也是人写出来的,只要是人,处理的资讯便有偏差,要当好记者便要每时每刻探求事实的真相。你身旁的文件夹有当年的报道,两份主流报纸却没有统一的说法,我还希望在调查前线的你能告诉我真相呢。”

  我从车门的间隔拿出一个文件夹,里面夹着几份剪报的影印本。看到剪报标题时,我的心脏猛然地跳了一下,一字一句冲击着我的思绪。

  二〇〇三年三月三十一日

  双尸命案疑犯劫车逃亡 西环失事酿成八死五伤

  【本报特讯】两星期前港岛西区东成大厦发生凶案,警方通缉中的嫌犯林建笙(39岁)昨日于港岛西区坚尼地城被巡逻警员截查,林逃跑时抢去一辆的士,在卑路乍街往西逃走,其间冲上人行道,令七名途人死亡、五名途人受伤。林建笙于士美菲路路口被警方冲锋车拦截,与一部停泊的货车相撞,林被夹在车厢,救出后送院证实不治。

  三月十八日凌晨西区东成大厦三楼发生两尸三命凶杀案,户主郑元达(36岁)和妻子吕秀兰(32岁)在十八日早上被发现伏尸家内,警方调查后认为事件牵涉桃色纠纷,通缉一名叫林建笙的男子,怀疑他因为妻子与郑有染而杀害郑氏夫妇。绰号“鬼建”的林曾多次因犯事入狱,而林于案发后失踪,直至昨日下午四时两名巡逻警员于西祥街发现外貌与林相若的男性,上前截查时对方反抗并逃走。吴姓警员表示,林被发现时表现冷静,待吴与同僚步近时突然发难,往卑路乍街逃去。

  林于卑路乍街截停一辆的士,把司机拉出车厢,夺去车辆。目击者透露,林劫车后驶至山市街前,因为灯号转红,林便把车冲上人行道,无视途人闪避,高速前进,十多名市民被撞倒受伤。“那辆的士好像发了疯似的,(时速)六七十公里地冲过来,有两个小孩子在我眼前被撞至飞起,那家伙准是疯了。”伤者李先生表示,即使有人被撞倒或辗过,林当时也完全没有减速的意图。

  的士行走约五百米后,警方的冲锋车迎面赶至,林疑似一时心急,往左驶去,却撞上停泊路边盛载钢筋的货车,相撞后钢筋插入的士车厢。消防员于五分钟后赶至,由于相撞时的士以高速行驶,车架严重扭曲变形,二十分钟后林才被救出。

  所有伤者被送往玛丽医院治疗,其中八名伤者(包括林建笙)送院后证实不治,目前尚有三名伤者情况危殆,两名轻伤者包扎后已经出院。死伤者家属前往医院等候消息,部分人情绪激动,更有死者的母亲晕倒。由于事态严重,保安局局长及行政长官先后到医院慰问伤者及家属,而行政长官发表声明,谴责肇事者罔顾人命。对于继去年“贼王”叶炳雄在西区海旁落网,再有通缉犯潜藏西区,有议员表示关注……

  我看不下去。

  我恍似看到一幕幕类似的回忆,汽车冲上人行道,把路人撞倒、辗毙,就像在我面前发生。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涌上,差点让我吐出来。

  我竟然曾认为这个林建笙是无辜的?这家伙简直是恶魔。我对这人渣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,这情感勾起沉淀已久的印象,我曾几何时有过同样的感想。为了一己私利,伤害多条无辜的生命,破坏好几个家庭的幸福,这种人死有余辜。

  死有余辜。

  ──真是如此吗?

  我的心底冒出一个疑问。即便这个林建笙干了如此天理不容的坏事,即便我是如此反感,那点疑问还是扎根在我的脑海里。又是那该死的“刑警的直觉”吗?

  头好痛。

  我掏出药瓶,嗑了两片阿司匹林。

  “你不舒服吗?”阿沁问道。

  “大概是宿醉,我今早开始便头痛。”我说道,“对了,你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老案子翻出来?纵使这案件再严重,也是六年前的事情了。时事杂志应该报道一些新案件吧?”

  “总编辑说要跟娱乐组来个联动计划,因为庄大森导演正在拍摄这案子改编的电影。”

  “庄大森导演?”这名字似曾相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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